湘春夜月
黄孝迈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这是词人黄孝迈的自度曲,词牌即词题,与诗意完全吻合。
这调抒写词人羁旅途中的感怀,相当细腻而充分。上阕写黄昏时分的心情:时近清明,绿柳枝头鸣禽啼啭,令人心绪迷乱,黯然伤神;鸟儿叫得多好听呵,仿佛一片美妙的清歌,可惜它都付与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的黄昏。这“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二句,属全词中的警句,词人不单单是写自然景象,而是以“翠禽”自况,慨叹自己的一片“清歌”只能付与这黄昏般的时代和阴影笼罩的社会。黄昏吞噬了鸟儿的清歌,社会湮没了词人的吟唱,自己的心声还能被谁注意、理解呢?想和柳絮低低地倾诉,又怕轻薄的柳絮不能理解自己深沉的伤痛;在这楚地异乡的旅栈孤栖独宿,满腔的柔情,满怀的别绪只有自家承受,有谁能给予一丝的温存慰藉?这里“柳花”又是一个比喻,一个象征,她也许是某一个轻薄的女子,无法理解词人襟怀,她的“温存”怎能抚慰词人的“柔情别绪”,反而使它更加强烈、执著……
下阕进一步抒写词人夜间独宿旅舍的情景和感怀:酒饮完了,一盏空樽放在面前;帘外青山朦胧阒寂,一钩残月当空,正对着门庭闪着幽幽的光辉。词人将“空樽”、“青山”、“残月”等意象都加以人格化:空樽因无酒而啜泣,青山因入梦而无语,残月因窥人而当门。这种拟人的手法其实都是词人孤寂心绪的外化,即作者主观情愫的对象化。
“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三句是词人目力与心绪的继续伸延:上句不是写到“残月当门”吗?从当着一钩残月的门口望出去,只见翠玉楼前的一泓清波在晴明的夜色中微微荡漾,波光摇着云影,使这幽静的夜更显得寂寥迷茫。词人连用两个“湘”字是为与上阕的“楚乡”相照应,更加突出自身“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在难堪的孤寂中,心儿自然要飞向故园、飞向亲人,怎奈天长梦短魂飞苦,从霎时的假寐中醒来,周围愈加充满失落的空虚……
最后词人直抒胸臆,发出了“问甚时,重见桃根”的呼唤。“桃根”一语系从晋人王献之《情人桃叶歌》中的“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而来。世传“桃根”为桃叶之妹,后多用以指情人。辛弃疾《念奴娇·西真姊妹》云:“拾翠洲边携手处,疑是桃根桃叶。”史达祖《瑞鹤仙·馆娃春唾起》中又有句:“谩相思桃叶桃根,旧家姊妹。”词人黄孝迈的思念不是他的情人,这愁情这思绪如密密的丝缕缠绕在他的心上无法摆脱。人间有并刀可以剪断三江水,可这愁绪即使用并刀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呵!古时并州出产的剪刀以锋利著称,杜甫有诗云:“焉得并州快剪刀,剪断吴淞斗江水。”姜夔有词云:“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黄孝迈末句之典即由此脱胎而来。(张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