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强大的党治,为什么这么快就趋于衰朽?2003年,史研究者王奇生出版《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组织形态》,从组织形态角度分析了失败的原因。
1947年9月,将其党员团员一律重新登记为党员,合并后其党员人数超过1000万。但到1948年11月,登记为员者仅132万。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失去了90%的党员,迅速崩溃出人意料,史研究者王奇生发现了其背后隐藏的真相
是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党治,并采用形式统治中国大陆22年。如果以西方议会政党的标准衡量,连续执政20余年,相当难得。但如依中国传统王朝统治周期而论,执政22年只能算是个短命王朝。
貌似强大的党治,为什么这么快就趋于衰朽?2003年,史研究者王奇生出版《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组织形态》,从组织形态角度分析了失败的原因。书出来后,政界、学界的反响大大出乎王奇生的预料——有人批评王奇生是“成王败寇”的代表,也有人攻击他在为唱赞歌;台湾的历史学界则认为这本书是“大陆学界意识形态色彩最淡的史”。几个省市的保持员先进性教育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竟然把这本书列为党员教育读本。
2010年,王奇生先后去过两次台湾,在史料方面,补充了台北“国史馆”、党史馆和“中研院”近代史所的藏档以及近年刚刚开放的日记,对崩溃原因作了更深入的探讨,新版书被《》评为2010年度华文十大好书之一。
是一个弱势政党
执政能力“甚弱”
《小康》:“弱势”与“”这两个词表面看起来的含义是相悖的,《党员、党权与党争》全书的核心观点是“1924~1949年的中国是一个弱势政党”。请您具体阐释“弱势”这个概念。
王奇生:在大陆时期的执政理念是“党外无党”,“治国”。但其之心有余,之力不足,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其“执政能力”甚弱。名义上,在大陆执政22年(1927~1949),实际上,它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在全国范围内行使其统治权力。在人们的观念中,“”常与“强权”相联系。实际上,政党也有强弱之分。是一个老党,一个大党,却从来不是一个具有严密组织和高度内聚力的政党。虽然具有强烈的意识,但其“党力”相对于中国的国家规模而言,并不强大。所以我称之为“弱势政党”。
《小康》:请问有什么史实能够证明是一个“弱势”政党?
王奇生:1927~1937年所谓的“黄金十年”,政府能稳稳掌握的,只有江、浙两省,另外在安徽、江西、福建、湖南、湖北数省,还有相当程度的控制力,其他各省要么是地方实力派盘据,要么沦为日本殖民地(1931年以后的东北)和半殖民地(1935以后的华北),还有一部分是的革命根据地。直至前夕,政府仅控制了25%的国土和66%的人口。爆发后,大半个中国相继沦陷,政府内迁重庆,统治地区也局促于西南数省。结束后不久,国共内战就开始了,旋即撤出大陆。所以,在“统治”中国的22年中,真正的版图从未遍及全国。这是就统治的“广度”而言。
再从统治的“深度”来看,以前,的垂直控制末端基本上停留在县衙门,一切政令下达到县政府以后,再无法向下推进。1934年在全国推行保甲制度,形式上十分严密,实际上并未做到。比如清查户口是保甲的一项基本职能,但直至1949年,中央始终不知全国的人口确数,省县地方政府也不知本省本县的人口数字。除了人口,全国的土地面积也是一笔糊涂账。政府曾考虑过丈量土地,但限于人力财力不够而未能进行。也无力征收土地税,只好将土地税让给地方政府去征收。地方政府征收田赋的依据,还是明清两代传下来的早已残缺不全的“鱼鳞图册”。
自身的组织能力也有限。1937年前夕,的普通党员共计52万人。再看,1949年10月,中员449万,到1958年增至1245万。无力深入基层,战前十年基本上是“上层有党,下层无党,城市有党,乡村无党”。在社会整合方面,的组织未能深入到社会底层和辐射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三四十年代的大量资料显示,在广大农村基层社会的影响甚至不如乡村教会组织和秘密社会团体。以四川为例,该省哥老会的势力和影响远远超过了。依赖特务实行控制,与其说是其铁腕权力的表现,不如说是他在党机器软弱无能,无法控制和社会局面之下的无奈之举。
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的失误
《小康》:一个政党在成长过程中必定要过的关卡是什么?是怎么度过这些关卡的?
王奇生:一个革命政党在成长历程中要经历两大难关:一是创党的魅力领袖去世后,最高权力的继替问题;二是革命成功后,由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型调适问题。前者可能导致党的裂变,后者可能导致党的蜕变。
对一个革命政党而言,第一代魅力领袖逝世后的权力继替,往往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难关。创业的第一代领袖往往能力超凡,长期在其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第二代很难脱颖而出。第一代领袖一旦逝世,继起者在能力与威望上均遥不可及,党内一时难以产生一个足以慑服各方或维系和笼络各派的强势人物。在无人足以服众的情况下,党内接班人之争亦应运而生。
《小康》:由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型过程中,犯了哪些错误?
王奇生:一个政党成长面临的第二大难关,是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型调适问题。的这一转型,首先是从“清党”开始的。长期以来,我们只知“清党”使遭受了沉重打击,很少注意到“清党”对自身也是一场灾难和浩劫。之际,在内的党团组织活动是秘密进行的。“清党”令下,除少数目标明确外,最大的难点,竟是难以分辨谁是真正的“”。一场声势凶猛的清党运动不可避免地走向扩大化。除了真正的员和青年团员外,一些平日思想比较激进的员和平民群众势必受到牵连。据方面统计,1927年4月至1928年上半年,在“清党”名义下被杀害的有31万多人,其中中员2.6万余人。如果这一数字可靠的话,那么被杀的人90%不是中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