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剑锋
曾称颂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用“硬骨头”概括了先生“不屈的精神”。
这种不屈也表现在他的“一个都不宽恕”上。
1936年9月,鲁迅在去世前的几个月,他在杂文《死》中写道:“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鲁迅为什么会有这种“一个都不宽恕”的心理呢?
从当时大的社会、时代背景而言,晚清末期民国前后,旧中国内忧外患,日薄西山,满目疮痍,那种大动荡远远超越了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的出路在哪里?摆在了许多“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面前。他们敢于思想,渴求探索到一种普世的法则来解脱自我,拯救社会,这种探索无论在思想观念的深度和广度上,也无论在社会生活的范围和程度上,均是历史罕见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更迫切、更明显地融入这些知识分子的血液里。
从浙东地域风气而言,作为绍兴人的鲁迅,其思维方式和文字表达,与绍兴的社会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钱理群先生在《心灵的探寻》中谈到:“应该承认,在思维方式与相应的文字表现上,鲁迅与绍兴师爷传统,确实存在着某种继承关系。”
周作人曾对师爷传统的影响作过如下说明:“我们一族住在绍兴只有十四世……这四百年间越中风土的影响大约很深,成就了我的不可拔除的浙东性,这就是世人所通称的‘师爷气’。本来师爷与钱店官同是绍兴出产的坏东西,民国以来已逐渐减少,但是他那法家的苛刻的态度,并不限于职业,却弥漫于乡间,仿佛成为一种潮流,清朝的章实斋、李越缦即是这派的代表,他们都有一种喜骂人的脾气。”
从他受家庭变故的影响而言,许广平记载,鲁迅幼时每每穿上新衣,家人总是时时监视,警告他不要弄脏新衣,弄得他坐立都不自由,便觉得穿新衣是一件最不舒服的事情了。就连保姆长妈妈,也总是限制他的活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都要管束,也激发了他的反叛精神。
鲁迅在少年时期就遭受了祖父周福清下狱,父亲病重等变故,让鲁迅过早地承担了长子、长兄的责任,承受了巨大的精神重负,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在皇甫庄外婆家避难的日子,更是受尽了冷眼,被亲戚们说成是“讨饭”的。这也给他少年的心灵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而在鲁迅到南京读书前,周家全族曾开家庭会议,内容对鲁迅家这一房是很不利的,其他房的长辈们逼迫鲁迅签字,鲁迅以请示祖父为由,拒不签字。
童年时代的阴暗经历,剥夺了鲁迅的幸福和快乐,促使他产生了怨恨的心理,包括对人、对社会的怨恨。大抵是因为缺乏“爱”的环境,造就了鲁迅的“不宽恕”。
陈涑渝在《一个都不宽恕——鲁迅和他的论敌》指出,鲁迅并非一开始就“不宽恕”怨敌,而“促使鲁迅反对对敌宽容的原因主要是中国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即“面对压迫要反抗,对敌宽容是纵容”。
从他的经历处境而言,求学江南水师学堂,被人视作走投无路,只得将灵魂“卖给洋鬼子”。在矿路学堂,骑马时曾遭到满族旗人的侮辱。临近毕业又前途暗淡,他有幸被派往日本留学。甲午中日战争后,鲁迅及其同学走在日本大街上,更是遭受日本少年的辱骂。在日本他由寂寞转为呐喊,决心弃医从文。29岁回国后,他先是在杭州师范学堂任教,后去绍兴中学堂当教务长,之后又想去当译员,被拒。在“呐喊”还没有爆发前,他便抄写碑文打发时间,在《呐喊》自序中他反复提到了自己精神上的痛楚和寂寞。
有人认为鲁迅的“大爱”不是许广平,也不是周海婴,而是二弟周作人。周作人的行踪都跟随鲁迅,从绍兴而南京,去日本,回北京,后鲁迅在八里湾买房子,接鲁老太太、朱安夫人及周作人一家居住。鲁迅对周作人悉心爱护,1917年,周作人出疹子,鲁迅急得惊慌失措,如临大敌。但在1923年,兄弟失和,直到鲁迅去世兄弟俩也没有“和好”,这成为鲁迅最难愈合的伤痛。
鲁迅在社会上名声日振,被视为“思想界的权威”,却又只能“忍看朋辈成新鬼”;南北流寓,与许广平的结合,投入的营垒,却又频遭背后的冷箭……曲折坎坷的人生旅途铸就了他矛盾重重的世界观。
亲眼目睹了社会上许多不宽容的事件,这更加深了鲁迅的怨恨心理体验。鲁迅参与各种论争时,始终保持永不妥协的姿态,将这些鲜明的个性特点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而这些论争也带上了鲁迅“不宽恕”的个性烙印。
综合上述,我们认为鲁迅“一个都不宽恕”的对象,仅限于那些坚持错误立场并心怀怨恨的人,而不是在思想和行动上都改正了错误的论争对手。“不宽恕”就是不在原则问题上妥协,不以背弃真理为代价进行个人的情感交易。从这个意义上说,鲁迅在历次论争中的“不宽恕”是有原则的,这个原则就是对“恶”的不妥协,凡是对人不公正、扼杀生命、违反、抹杀自由等坏事,都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