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老榆树上的思念
——谨以此文祭奠敬爱的李明荣老师
“老榆树,树枝儿长,炎炎夏日好乘凉;老榆树,树梢儿翘,小鸟天天来报到;老榆树,树叶儿密,小朋友们爱学习”,三十多年前吟诵过的这首童谣就象一粒种子在心里生了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是李明荣老师自己编写、亲口教授的。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个叫二李庄的偏僻村落里有一个小学预科班。这个班只有二十多个学生,我是其中一个;只有一位教师,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李明荣。她那时还是个姑娘家,也就是二十出头吧,身量瘦小,短发齐耳,说起话来一串响,走起路来一阵风,浑身上下透着股麻利劲儿。咔叽布外套,绿格子衬衫,棕色长裤,加上一副洗得泛白的蓝套袖,这是李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一身打扮,干净、朴素、大方、利索。
我们的教室原是生产队用来堆放杂物的三间仓库,黄泥筑墙,麦秸缮顶,屋里比平地要凹下半尺,一年到头阴暗潮湿,也只是遮风挡雨罢了。所幸,门前有一株枝繁叶茂、足有数围粗的老榆树。李老师常把小黑板挂在榆树枝上,让孩子们带着小方凳,整整齐齐地坐在榆树下,跟她学拼音,识数字,念儿歌。每至傍晚时分,柔和的夕阳洒在老师的脸上,洒在孩子们的身上;书声琅琅,稚嫩的童音夹杂着鸡鸣鸟啼、虫声唧唧和偶尔几声老牛的长哞,回荡在幽静的村子里。那意境,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老榆树下那天造地设的“大教室”,算是李老师的一大发明吧。
在那个年代,“刷牙”对乡下的人来说可是件新鲜事。开学第一天,李老师就给我们立下一条规矩:早晨起来要刷牙。每天早上到校后我们先要一字排开,张大嘴巴,接受李老师的“鼻子检阅”。李老师的鼻子忒尖,想要耍个花招蒙混过关那是一准会碰一鼻子灰的。几个“淘神鬼”(最淘气的)吃葱嚼蒜的恶作剧被她识破后,再也没人敢跟李老师的鼻子较劲。“宁挨李老师的棍子,不惹李老师的鼻子”,这句话一时间成了孩子们的口头禅。“刷牙”这么一桩现在看来极平常的小事,却为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开启了最初的文明之窗。
李老师的棍子是有的,是一根榆树枝,还是我们折了送给她作教鞭的。这根细长的棍子常把黑板敲得啪啪响,却很少落到我们身上。魏巍笔下的蔡云芝先生温柔可亲,我们的李老师虽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却一样的可亲可敬。该严格的她寸步不让,该体贴的又知冷知热。有一回上学路上下了暴雨,我跑到教室时已浇了个透心凉。李老师拎着我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她家里,又三下两下扯掉我身上已湿透的背心裤头,顺手抄了件她的碎花衬衣要给我穿上,我死活不肯,她却半嗔半笑地说:“屁大的毛娃儿,也知道害羞了!”一边说着,一边不管青红皂白地硬给罩上。回想起拖着李老师那戏装似的花褂子扭扭捏捏走进教室的情形,我每每忍俊不禁,却又倍感温馨。
李老师每个月都要进趟城,用她的话说是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顺便捎些教学和学习用品。每次李老师回来的日子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盛大的节日,在村口“放哨”的小伙伴会摇着胳膊,一路狂奔的回来报信:李老师回来了,李老师回来了!于是大家倾巢出动,欢天喜地地去迎接自己的老师,自己的亲人。李老师的背包就象个百宝囊,铅笔、橡皮、尺子、削笔刀、小人书、彩色粉笔……,那鼓鼓的背包里装满了孩子们的期待。最让我们解谗的是,每人都有一块红红绿绿、又香又甜的高粱饴,那可是难得一尝的美味!这些小东西给精神和物质上都极度饥渴的乡下孩子带来了多少欢欣,又唤起了多少遐想啊!
爱是有共鸣的,李老师的心里装着学生,学生们在心里也惦记着老师。记得有一次,李老师腿上的疮化了脓,每天仍一瘸一拐地来上课,孩子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听说蟾酥能治这病,平时最怕癞蛤蟆的我鼓足勇气,带着一帮小伙伴到田头沟边逮了小半口袋,兴冲冲地给李老师送了去。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捉来的癞蛤蟆全部放掉,还饶上了顿半真半假的批评。但在挨训时我分明看到,李老师的眼角噙满了泪花。
我没有辜负老师的厚望,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市重点,又被保送上了师范大学,却一直无缘再见李老师一面。只是听说,李老师出嫁后还是做她的乡村教师。丈夫在城里工作,几次三番让她进城,她总舍不得那些纯朴可爱的乡下孩子。后来,听说她到了市郊的一所大概是民工小学,一直没跟她联系上。去年回老家,却突然得到一个噩耗:我敬爱的李老师去世了!
我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她才五十出头,教学生带孩子伺候婆婆,一生劳碌。说她是得了癌症,我不信,她一定是累垮了,我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苍天不公,当我有能力把感谢的意思说得清楚明白时,我却永远失去了当面表达的机会。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在三尺讲台一站十数年后,更懂得了做老师的甘苦,也更增加了对李老师的敬意。李老师没什么文凭,文化水平也不算高,但她有着对孩子们掏心窝子的爱,对教育事业咬着牙根的执着,在我看来,这就是人世间最大、最深的学问。
教师节又快到了,天堂之上的李老师,曾经老榆树一样默默无闻、扎根乡间的李老师,您现在还好嘛?天上人间,遥祝一声:节日快乐! 2009-9-9草就于淮北一中
后记:情深笔拙,辞不达意,总觉得像是亵渎了那份神圣。(文/陈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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