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和芳泽鸟①

国王大布沙林对哲学家白得巴说：“这个比喻我听明白了。请你再举例说明仇恨在心，提心吊胆，谨防报复的情况。”
　　白得巴说：
　　有个国王，名叫白尔顿，养着一只鸟，鸟的名字叫芳泽。芳泽鸟有一只雏鸟，能够像人一样说话。因此，白尔顿国王把这只鸟儿当作宝贝，命令王后仔细地养育它。
　　王后有一个小太子，每天，小太子和小鸟一块儿玩耍。大鸟芳泽每天从山林里回来时，带来各种鲜美的水果，小太子和小鸟，便各吃一半。
　　光阴很快过去。小太子和小鸟，都渐渐长大了。国王对于芳泽，更加意地爱护。
　　有一天、芳泽到山林里去采水果。小鸟在太子的膝问拉了一点粪，太子勃然大怒，把鸟儿提起，用力的掷在地上，登时鸟就死了。
　　芳泽从山林中转回来，看见爱儿被害，悲痛万分，说道：“最可恶的，就是不讲信义的国王；最可怜的，就是同没有信义的国王相处的人。没有信义的人，并不真心爱人，只不过是为了靠别人得利或是需要别人的学问。等到利益取完了，友谊和恩情便终止了。他们的所行所为，都是放荡的；他们的犯法行为，并不当做一回事。要是旁人稍稍冒犯了他们，便了。唉！他们是不仁不义的，是欺骗朋友的。”
　　芳泽盛怒之下，跳到太子脸上，狠狠地啄瞎了他的眼睛。然后，便飞到树枝上去了。
　　国王听了这个恶耗，大力惊愕，心痛的了不得。但是他想设计报复，便假装镇静。
　　国玉走近芳泽，对它说道：“芳泽啊！下来，下来，你安心吧！”
　　芳泽说道：“骗人的人，要受到欺骗的报应。仓促的报复，也许有错误；然而，从容的报应，决不会错误。令郎欺骗了爱儿，所以我才马上报复。”
　　国王说道：“我们欺负你的小儿既然你已经报复了，我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可说了。你安心的转回来吧！”
　　芳泽说道：“我不转回来了。聪明的人远避仇人。对于有仇恨的人，没有别的办法，最好就是远避。俗言说，防范父母，如同防范朋友一样；防范弟兄，如同防范伙伴一样；防范妻子，如同防范侍从一样。自己却做一个独夫。现在，我是惟一的被放逐的独夫了。我为你，遭到了最大的痛苦。我走了，祝你幸福！”
　　国王说道：“假若仇恨是由你发起的，而你并不是为了报仇，那末，过错就在你。可是，现在呢，仇恨是由我们发起的，你不过是报仇。你并没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芳泽啊！你安心地转回来吧！”
　　芳泽说道：“仇恨埋藏在心的深处，嘴里说的，并不足以代表心里想的。我的心，不相信你的话；你的心，又焉能相信我的话。”
　　国王说道：“人人心里都有些仇恨。可是，聪明的人，最愿意消灭仇恨，而不愿意培养仇恨。”
　　芳泽说道：“你说得很对。但是，总不可以把图谋报复的人，当做已经忘记了仇恨的人，而认为太平无事。聪明的人，时时防着什。他很明白，要想得到仇人，有时不能用强硬的手段，只能用平和的方法周旋。如同猎象一样。对于暴躁的野象，就要用温和的家象去引诱。”
　　国王说道：“仁智的人，不抛弃朋友的友谊，不断绝弟兄的感情。禽兽也有这种感情。玩狗的人，等到玩够了，便把狗杀死，吃它的肉。狗明明知道这种情形，却依然继续着它的友谊。”
　　芳泽说道：“仇恨是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帝王心中的仇恨，更是可怕。帝王是决心要报复的，他把报复认为是最光荣的事，聪明的人，也要防范冷静的仇恨。在心中没有发动的仇恨，如同埋在炉子里的炭一样；仇恨等待机会爆发，如同火要等木柴燃烧一样。良言美语，谦恭和蔼，并不足以消灭仇恨。我没有能力使你心中的仇恨消灭。照你所说的话，你是能原谅我的，然而，我依旧畏俱和怀疑。我想我们决没有别的好方法，使我们的友谊恢复，还是就此离开，各自东西为是。国王啊！祝你多福！”
　　国王说道：“一个人，既不能害人，也不能利人。因为，无论大小事务，总逃不出定命。一件事的发生下发生，决不是由它本身。所以，你对于我的小孩所做的事，也不是你的过错：太子对于你的儿子所做的事，也不是太子的过错。这些事情，都是定命。我们彼此都是被动的。所以，我们彼此之间不应该互相责备。”
　　芳泽说道：“定命固然是真的，可是不能不防备。一方面，应该相信定命，一方面，还应该行动谨慎，这才是最正确的。我是知道的，你所说的一切，并不是你心里头的话。我们中间的关系，是的。太子杀了我的爱儿，我啄了太子的眼睛。你现在要杀我来雪恨，所以用尽种种方法来引诱我。可是我不愿意牺牲我的生命。俗言说：‘愁、老、病、苦，都是灾难；临近仇敌，远离亲友，也是灾难。然而，最大的灾难，莫过于死。’没有尝过同样灾难的人，决不知道受灾难人的痛苦。现在，由我心里的痛苦，便推知你心里的痛苦。因为，我和你所受的灾难，是同样的。我们再在一处相处，是决没有好处的。我们彼此间的仇恨，不想起来则己，要是想起来的话，内心的情绪，就必然有极大的变化。”
　　国王说道：“无论大小事情，天天记在心里，是没有益处的。”
　　芳泽说道：“脚底下生疮的人，即使他爱好走路，也难免要叫苦；害眼病的人，若是常常被风吹，眼病一定要加重。凶手走近受害者的亲人，必然是自找死路。世界上的人，个个都应该避免死亡的路。必须谨慎从事，不要靠着武力，不要信任不可靠的人。专靠武力的人，是很危险的，随时有死的可能。吃喝过量，用力过量，就是自找死路；吞啖过大的食物，会因噎而伤命的。轻信仇人的话，等于自杀。谁能知道自己的定命如何？但是，果断和毅力是不可少的。精明的人，不轻易相信人，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愿意冒险。现在，我还没有到不得已的时候，我将要到能使我的生活满足的地方去。有五件事情，谁具备了，便下愁生活，不怕寂寞。第一，不想害人；第二，讲究礼节；第三，避免嫌疑；第四，讲究道义，第五，举止高尚。人到生命面临危险的时候，便顾不得钱财、家乡、妻室了。因为，这些东西失掉了，都还可以找到；然而，生命一去了，就不可以再得。世界上最可恨的，就是不使用的金钱，不满意丈夫的妻子，不幸顺父母的儿女，不共患难的弟兄，被好人畏惧的国王，不保护人民的国王，不事生产和不安宁的国家。我既然担心陛下要伤害我的生命，怎么还能再相处呢？”
　　芳泽说了这些话，便辞别国王飞走了。
　　（林兴华译）
　　① 选自《卡里来和笛木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