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琴的工作问题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解决的。起初,是区劳动科郭科长建议她找区长谈一谈,但区长太忙,找了许多次都没有碰上机会,她决心在区政府坐等,终于见到区长,好象遇上了青天大老爷,一古脑地把坎坷历史、失业以及寻找工作的苦脑全倒了出来。区长是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处事很果断,他边听边记,然后点点头说:“你的情况太特殊了!我要向市里汇报,还要向统战部汇报。别着急,回去等一等,工作问题肯定是可以解决的。”区长的话给了李玉琴很大的安慰,那天,也成了她个人历史上最高兴的一天。不久,好消息真来了。
市文化局杨局长是一位在群众中很有威信的领导干部,他亲自给来到办公室的李玉琴泡了一杯茶,爽快地对她说:“你的情况已经知道了,现在商量你的工作安排问题,一是博物馆,一是图书馆。这两个去处对你来说都合适,今天想听听你本人的意见。”
“我愿意到图书馆工作!”李玉琴当即作出果断的答复。因为她对书本有浓厚兴趣,每次经过书店门口总要进去浏览一圈儿,只是口袋里没有钱,不能买。能在图书馆工作就好了,看书多方便!博物馆她不想去,因为它的一部分就设在同德殿内,到了那里会勾起许多痛苦的回忆,直到现在还有人揪那段历史的辫子,她又何必去讨麻烦?她的愿望实现了。
应该提及的是,李玉琴成为长春市图书馆干部是1956年8月间的事儿。此前仅半个月,我国政府在沈阳和太原同时开庭,审判侵华日本战犯,溥仪出席沈阳军事法庭作证,提供了有力的证词,令原“满洲国”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和总务厅次长古海忠之低头认罪了。
李玉琴被带到位于宽城区的市图书馆,随即被分配到参考部,参与整理“满洲国”留下的大批日文参考资料,那些大部头精装书籍,在书库里堆放了多年,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现在将通过他们的劳动编目上架,以备研究人员和广大读者查阅。虽然劳动量很大,而且有一半属于体力性劳动,但这位“皇娘”还是非常高兴,她终于能为社会做点事情了。
李玉琴的心绪很好,继续和丈夫通信。溥仪有时还开列书单子让妻子买。1956年国庆节过后,李玉琴给溥仪写的一封信保存了下来,信中很大篇幅讲长春国庆节盛况,讲在“向科学进军”活动中图书馆发挥了重要作用。以下摘引的段落则表达了参加工作的喜悦心情,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足令收信人想见她是多么热爱自己的岗位。
亲爱的溥仪:我早就想给你写信,可是你要的书始终没买到……我感谢政府给我分配一个光荣的图书馆员工作。每月除掉房费、灯火费、工会会费、互助费、澡票费,还能剩46元多钱。所以我除给妈妈9元钱外,还还一点债。再除下生活费,还有做衣服的钱。吃的也不坏,我的生活是很好的。每礼拜一回家看望母亲。倒是因为学习紧张,时间总是很紧凑的。我的身体也很好,这一切你都不用惦念,有病也有公费医疗。希望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天冷了,如缺什么东西,我可以给你买。我是时刻希望你学习,争取进步再进步,早日参加祖国建设。12月份过年放假时,我如有条件会去看你的。
然而,李玉琴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正经历着激烈的斗争。一些关心她的同事,劝她与溥仪划清界限、脱离关系,有人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趟自己的路?还想等皇帝老头回来受封吗?还贪图享乐吗?”还有的说:“康德是头号战犯,绝不会轻易放出来,如不跟他划清界限,还有失业的危险,这叫立场问题!”也有当面不说,却专在背后讲的人,说什么“她呀,还铁等康德呢!在宫里呆了二年半,把自己的苦出身全忘干净了”,“留恋娘娘生活,政治觉悟太低”……既然溥仪是要受到审判的战犯,怎样对待他就不仅是丈夫问题,确实还有政治立场问题。进入1956年12月以后,馆内开展每年一度评选先进工作者活动,虽然李玉琴来馆时间不长,但能虚心学习,工作努力,逐渐受到好评,获得参考部的一致推选。不料刚拿到馆里就被碰了回来,因为“评上皇娘怕不太合适”。也可以提出这样的理由:“让皇娘管理图书怕不大合适吧?”真出这种事可就活不下去了。
当时还发生这样一件事:李玉琴见到一幅周总理在革命年代剃光头骑大马的照片,不假思索顺嘴说了一句:“看,周总理还是光头呢!”不料,这成为一根导火线,馆里开会批判她了。那位女同事说她“炫耀自己当娘娘的丑恶历史,是封建思想作怪,看不起领袖”。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有一个见不得人的被关押的丈夫!从理智上来说,无论如何是应当结束这种“可耻”的婚姻关系了。
李玉琴决定正式向丈夫提出这个回避不了的离婚问题,便在1956年12月25日动身,第四次前往抚顺。
李玉琴并不情愿走进那高大的院墙,也不情愿上战犯堆里去找丈夫,却只好如此。她照例坐在那间由讯问室改设的家属会见室,照例从那个熟悉的长条沙发上站起来迎接溥仪,而且脸上还浮着照例的微笑。
“今天,咱们郑重其事地研究一下生活上的事吧!”李玉琴说。溥仪怔住了,眼神里流露出奇怪的目光,稍后才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
“我想,还是敞开胸怀谈一谈好,反正早晚要说。”李玉琴不忍心直接说出“咱们分手吧”这句话。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溥仪又做出一个怪样,那是原在宫里常比划而只有两人明白的样子,这一让人难忘旧情的动作再度搅碎了妻子的心!丈夫啊,你希望妻子一次一次地到抚顺来,你却不知道妻子在外边的日子多难过,她也不可能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憋在心里的滋味不好受哇!
“到底判了多少年?你什么时候能出狱?”李玉琴又提出了这个明知丈夫回答不了的问题。
“没宣判,没日期,一切都不知道!”溥仪确实对出狱问题毫无信心,因为是头号战犯,即使能放出来,恐怕也是全所的最后一名。
“那怎么办呀,我在外边被人家看不起,更不敢说你是我的丈夫。”
“我有罪,对不起你!”这句话李玉琴听够了,已经讨厌了,等待丈夫这么多年,千辛万苦来一趟难道就为听这样一句话?
“我来一趟不容易,呆一会儿就得回去了,你在这里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有没有我都一样,我看还不如解除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也免得别人说我'舍不得康德'、'还想当娘娘'。再说咱俩年龄相差悬殊,兴趣很难一致,我喜欢的你不一定喜欢,你喜欢的我也不一定喜欢。勉强在一起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不!我们感情不是很好吗?你说的那些,我并不那样想,为什么兴趣不能一致呢?”
“你对我现在虽然很不错,但总是呆在里……”两人心平气和地谈着,谁也没逼迫谁怎样,李玉琴难过得流泪,溥仪也低下了头。
“我想来想去还是离了的好……”说这话时,李玉琴的眼泪早已止不住了,他们毕竟夫妻一回,此时时刻的难堪可以想见。在这个意外发生的僵局中,管教员李福生当机立断,让溥仪先回到狱室去,他想再与李玉琴谈谈。
李福生回忆说:“我反复做她的工作,劝她最好不要离婚。我说:'现在溥仪已有很大进步,如果你提出离婚,对他的改造是不利的。'但李玉琴认为,她与溥仪'没有真正的夫妻感情',她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与溥仪结婚的。她说:'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与溥仪必须离婚。'她态度坚决,怎么劝说也听不进去。”“难道'皇上'还缺乏营养品?”
“溥仪喜欢含补肾壮阳中药的补酒,都是了解内情的臣下进贡的,这种补酒对溥仪的病有特殊用处。”李玉琴在宫中时未必懂得“壮阳补肾”的含义。
“哈哈!这太有意思了!”老总们听得高兴,纵声大笑。
“在我的'寝宫'也放几瓶补酒。”李玉琴接着讲,“每天晚上他到我这儿来也喝一两杯。那种酒呈淡黄色,度数很低,没有药味。但我不喜欢,他就再让人送葡萄酒来。”
从喝酒又谈到虚伪繁锁的宫廷礼节,李玉琴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尤其册封那天磕那么多头,真把她磕晕了。“不过,溥仪还能谅解,当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绝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
“嗬,溥仪真挺喜欢你呢!”贺老总的夫人开个玩笑。
“他也发脾气,不讲道理!”李玉琴的认真把在座者都逗笑了!
“哈哈哈哈!”
“皇帝还有讲理的?!”
还有几次到长春来,总是让李玉琴陪着参观“满洲国皇宫”,到一个屋子就讲讲它的历史,过去是干什么用的,溥仪在这里搞过什么活动等等,开始她怕说不全面。省里的领导就鼓励她,别紧张,知道多少说多少,给她壮了胆。接触一多,她对了解了,这些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劝她别背历史包袱,可以写回忆录,使她感到一种父辈的慈爱和关心。有些接着又到汽车厂、长影、地质宫、银行等处参观,也让她跟着一块去,晚上宾馆有宴会或活动更拉不下她,亲切地安排她坐在身边。
们关心的李玉琴建立新家庭的问题,也有眉目了。自从溥仪挥动“快刀”斩断了理还乱的情丝,又有人张罗给李玉琴介绍男朋友,这回她动心了。但她坚持自己的条件:人品好,有理想,有共同语言,更重要的是,要正确认识过去那段坎坷历史,不歧视她。于是,省广播电台录音工程师黄毓庚很快走进了她的生活。
老黄是上海人,细高个儿,一头乌黑的头发,五官端正,戴副眼镜,说话幽默得体,举止潇洒大方,懂英文,懂音乐,脾气也好,人又聪明,李玉琴在大媒人--省电台编辑、老同学许书香家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
老黄也很诚实地向李玉琴“交代”了个人历史。他是个“三门”干部,旧社会一直在上海教会学校读书,1950年应聘前来东北,在吉林人民广播电台搞技术工作。由于身处机要部门,而他上高中时又一度加入过三青团,所以在历次运动中都要受到严格审查,经过大量内查外调总算搞清楚了,属于一般历史问题,继续留在电台工作,到1956年工资改革时还给他连调了两级工资。
李玉琴感到最难得的还是老黄对那段宫廷生活有很豁达的看法,他头脑里封建旧意识少,虽然自己没有结过婚,却不计较女方的婚史。他还认为,当年只有15岁的小姑娘,对那段宫廷生活没有任何责任,这是旧社会留下的历史伤痕,不能算个人缺点。他还专门为此给李玉琴写过一封长达20多页的信,表达一片真挚之情。其中有这样几句话:“你是个善良、美丽而又坚强的姑娘,不但不应该受到歧视,反而应该受到尊敬。因为你承受了几千年封建礼教摧残给妇女造成的痛苦,而又勇敢地挣脱出来,从而获得了自身解放,所以值得尊敬。”
李玉琴看过之后非常感动,把信当作定情之物而珍藏起来了,似乎觉得比溥仪送的那盒“价值连城”的首饰还要珍贵。这以后,她和黄毓庚作为朋友相处了一年,经历了从友谊到爱情的发展全过程。当时正面临着“整风反右”激烈斗争的形势,李玉琴也常常提出一些弄不懂的问题向男朋友请教。1958年明媚的5月,两人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揭秘新中国首例战犯与家属监房同居
2019-06-08 15: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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