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卞清波
世人皆知“四大名著”,有多少人知道“四大奇书”?其实,“四大名著”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有的说法,“四大奇书”这个总结则在明末清初就已出现。以小说史的眼光看,“四大名著”是对明清小说的历时性概括,而“四大奇书”则是共时性的说法——四部书的成熟文本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与“四大名著”相比,“四大奇书”更像是小说史上的一个断面。巧合的是,这两者有四分之三完全重合——都包括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这似乎在提示我们,小说史上这个“断面”的重要性非同一般。
作为“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普及读物项目”中的一本,新书《“四大奇书”话题》为我们生动而精彩地呈现了中国小说史上的这个断面。该书作者为国内小说史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南开大学教授陈洪先生。陈洪的研究范围包括中国古代小说理论、中国文学批评史乃至中国传统文化、文学与宗教等诸多方面,因此,在关照“四大奇书”的时候,他并未囿于文学的学科畛域,而是将其置于更为宽广的学术视野中。体现在《“四大奇书”话题》中,就是“话题”的选择,并未单纯着眼于其文学性,而是旁涉历史、哲学、宗教、美学乃至当今社会热点,具有明显的“通识”色彩。依据文本的特有内涵与张力,四本书又分别形成不同的话题“板块”:《三国演义》集中于“阅兴亡”,《水浒传》着力在“溯文化”,《西游记》主要是“论宗教”,《金瓶梅》深入去“说美丑”。
作者问题是四部书都有的一个话题。与当今知识产权领域强烈的“”意识不同,明清之际,绝大多数的长篇小说作者不仅没有这方面的强烈意识,反而还喜欢进行“消极”处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如本书作者所说:对于《三国演义》,是罗贯中身份疑点重重;《水浒传》,则是“施耐庵”的有无都成问题;至于《西游记》的作者,不仅吴承恩的著作权大有争议,而且是否和全真教道士有关也颇可讨论;《金瓶梅》更复杂,作者“候选人”已过半百,这在古今文学史上都是罕见的。陈洪先生对这些问题都做了细致的解说,像“‘施耐庵’乱弹”、“丘处机pk吴承恩”等章节,让人看后甚觉了然,同时又能获得启发。
与作者问题相类,四部书的主旨问题一直以来也聚讼纷纭,争议不断:《三国演义》究竟是“智谋之书”还是“诡诈之书”?《水浒传》究竟是“农民起义的颂歌”还是“诲盗之书”?《西游记》究竟是“游戏之作”还是“深有寓意”?《金瓶梅》究竟是“诲淫之书”还是“化丑为美的杰作”?作者则对这些问题做了“四两拨千斤”般的解析。比如《金瓶梅》部分的“千古寻租第一书”话题,拿“寻租”这个政治经济学领域的术语来解释《金瓶梅》,并对其中的“寻租”过程描写予以生动展示与剖析,一方面让人对《金瓶梅》加深了一层认识,另一方面,也凸显了《金瓶梅》在暴露社会黑暗方面的强大“穿透力”。
对于一些老生常谈的旧话题,作者装以“新酒”,赋予了它们崭新的活力。提到《三国演义》里的战争描写,多数读者都知道“温酒斩华雄”是最为脍炙人口的桥段之一——袁绍率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却被董卓悍将华雄连斩数员上将,“众皆失色”;关键时候,关羽毛遂自荐;他不急于饮下帐前热酒,而是“出帐提刀,飞身上马”,很快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此时“其酒尚温”。对于这一段文字,评论家们早就多有关注,并做出角度各不相同的好评,要么认为其深得虚实相生之妙,要么认为这是塑造关羽形象的妙笔,如此等等。本书中“一杯热酒观大局”一节则把焦点放到了这杯“热酒”上,认为这一情节的“戏眼”正在于此,这杯热酒对于刻画关羽与曹操的形象来说,都是画龙点睛的妙笔。作者说:“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曹操出来支持关羽,并以‘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鼓励与敬意。按照常理,关羽应该对曹操十分感激,‘满饮此杯’来回应曹操的好意。但是,那样就不是关羽了(如果换了赵云,大约是会饮掉的)。当他放言‘酒且斟下,某去便来’之时,那股傲视群雄的自信,瞬间使这个形象有了神一样的气质……”类似这样的解读,书中还有很多。
更为难得的是,书中的“话题”展开除了具有较强知识性、可读性,还带有明显的学术含量。比如,古代白话长篇小说的成书方式问题向为学人关注,关于《西游记》的成书,在世代累积的过程中,到底是单线还是多线的?全真教又在其中发挥了多少作用?均属当下学界热点。作者围绕这些问题作了不露痕迹的辨析,并水到渠成地提出了《西游记》成书两条累积路径说、“道教化”环节说,给人启发。
“明代近三百年的时段里,文人写作的诗文虽以万计,但论及当时流行的程度,特别是对后世的影响,却远不及这四部通俗小说。”作者在全书“绪言”中写道。的确,在中国小说史上,“四大奇书”是一组耀眼的“作品群”,诞生它们的年代也是一个耀眼的“时间段”。通过这本《“四大奇书”话题》,一般读者对于这四部作品本身,对于那个“时间段”,以及相关的一些话题,或许都会有新的认识和思考。(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