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贾谊论》,来探讨贾谊的非正常死亡。认为贾谊之死并非仅仅是因为梁怀王的意外事故,而是他本人气量太小。
《梦溪笔谈》曾记载安徽省宁国县有一种蛇,叫做“枳首蛇”。据沈括所言,此蛇长得像蚯蚓,身体两端皆有头,往往几十条群居在一个洞穴里。可是,今人认为,蛇有双头,在自然界虽存在,但那是基因变异的结果,不可能是群体性共有的特征。不独蛇类,其他一切动物,包括人类,也有这种特殊存在的个体。
照今人看来,枳首蛇根本就不是双头蛇,只是其尾部的“造型”像一个蛇头而已。但枳首蛇的确俗称“双头蛇”,一般无毒,属于游蛇科。而游蛇科是蛇类的“第一大宗”,全世界有一半以上的蛇属于此科。
沈括一笔带过的双头蛇,乃中国传统观念中的一个“恶兽”,只要见过它的人,非死即伤。西汉初期的大文豪贾谊,就在其《新书》里,讲过春秋时期楚国名相孙叔敖与双头蛇的传闻。说有一天,年幼的孙叔敖外出旅游,回来后却很郁闷。原来他在路上遇到一条双头蛇。常言道,见双头蛇者必死。他的母亲却只是问他蛇怎么样了。他说因为怕其他人再次碰见这种恶蛇,便当机立断,将其杀之。母亲便坚持认为没事,总是为别人着想,乃积阴德之举,上天不仅不会降灾于孙叔敖,反而会眷顾他。
孙叔敖这才释然。贾谊写孙叔敖儿童时代的这个故事,有怎样的微言大义呢?人与一般的蛇相遇,在古典文献的很多记载中,有时是福,有时是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反复复,莫衷一是。但碰见双头蛇,则结论很肯定,绝对是摊上大事了。可孙叔敖是一个特例,他不仅遇见,还灭之,反而一点事都没有,长大了还做了楚国的丞相。
要知道,古人杀蛇,造成家破人亡的记录非常之多,更何况孙叔敖杀的可是传说中的双头蛇。足可见,上天的确是对他相当垂青。也难怪,小小的一个孩子,既能深谙杀双头蛇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又能反其道而行之,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民除害。
贾谊写双头蛇,恐怕是在深深地钦羡孙叔敖的传奇。亚圣孟子所言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举了很多由屌丝变为“大师”的例子,其中一位曾“举于海”的牛人,便是他。当年的海边,可不是今天先富起来的沿海地区,反而相当于是偏远贫困山区。孟子是否有所夸张,孙叔敖是否就真的曾惨到这个地步,这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位小时候就有杀双头蛇壮举的同志,被楚庄王慧眼识英才,提拔做了国相。君臣相得益彰,千载难逢。孙叔敖是当年诸侯各国搞民生工作的第一高手,而雄才大略的楚庄王,有了他的辅佐,真的就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反观贾谊,就非常悲催了。他生活在汉文帝时期,当时汉代的统治思想,依然延续着黄老无为而治的路数。虽然早在汉高祖刘邦时期,就有儒家学者想要扭转乾坤,搞儒家那一套,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贾谊也是儒门人士,他坚持认为无为而治让很多人都“无法无天”了,必须大彰孔孟之道。汉文帝虽赞同贾谊的主张,两人的交情也颇深,但汉文帝做不了楚庄王,贾谊也做不成孙叔敖。
汉初,黄老哲学的地位相当稳固,而汉文帝也不是一个有魄力的霸主,他只是一个守成之君而已。汉文帝待贾谊不薄,让他做了小儿子梁怀王的老师。梁怀王刘胜是汉文帝最疼爱的幼子,可偏偏在做贾谊的学生时,骑马摔死。贾谊自责万端,竟也跟着郁闷而死。后来北宋的苏东坡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贾谊论》,来探讨贾谊的非正常死亡。苏大才子认为,贾谊之死,并非仅仅是因为梁怀王的意外事故,而是他本人气量太小,愤怒过大,不死才怪。
苏东坡还说,贾谊其实没必要如此,一个有才华的人,如果被欣赏并委以重任,那当然是好事。但如果终身怀才不遇,那也只能说明这个世界有问题,而不是人才有问题。既如此,就没有必要闹情绪了,可以慢慢等待机会。即便到死都没等来“戈多”,那也是天命如此,该喝酒吃肉,照样吃喝不误。
正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亦不哀。如果一千多年前的贾谊听到苏东坡这番教诲,肯定要反唇相讥:你姓苏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确,苏东坡活着的时候就是享誉九州的大文豪,死后更是被推为古典全能型才子第一人。你要别人等,你自己等等,看是个什么滋味。苏东坡是后来人,不知他是否杀过双头蛇,反正贾谊只能拿更早的孙叔敖作为偶像。大抵贾谊连单头蛇都没有杀过。要不,他怎么会满腹经纶,却抑郁而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