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辟古史研究新天地的郭沫若

2019-12-01 19:33:57

  郭沫若是卓越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杰出的作家、诗人和剧作家。他学识渊博,才华卓著, 在社会科学的许多领域,包括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书法艺术,以及翻译介绍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外国进步文艺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

  一、诗人、军人、史学家

  “五四”运动时期,提倡科学和民主,反对旧道德、旧文化,成为新文化运动中振聋发聩的响亮口号。鲁迅以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郭沫若以第一部白话诗集《女神》,教育了千百万青年。郭沫若本来旧诗根柢很好,少年时代留存在作业本上的诗歌六十余首,其中虽有少年诗人极幼稚的自我陶醉,但洋溢着深厚的民富国强的真诚祈愿和强烈的反帝爱国激情。“耽耽群虎犹环视,岌岌醒狮尚倒悬”,这些诗句显示出郭沫若少年时代敏锐的眼光和忧国忧民的广阔胸怀⑴。郭沫若的新诗集《女神》,在思想上反映了新时代的新精神,艺术上也是不拘一格,大胆创造,完全打破了旧诗格律的桎梏,实现了诗体的大解放。自《女神》问世,诗坛上才算出现了真正意义的新诗。《女神》气势磅礴,豪情激荡,洋溢着渴望自由、追求光明的爱国热情和革命理想,强烈地表现出“五四”时代那种彻底的、不妥协的革命精神。郭沫若热烈地希望灾难深重的祖国在烈火中得到新生。《女神》是我国新文化史上第一部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新诗集。它的问世,开创了一代诗风。郭沫若是我国新诗运动的奠基人。

  1926年夏,郭沫若投笔从戎,参加了北伐战争。从广州到武汉,到南昌,踏遍关山险阻,经受了战争的考验。就在安庆“三二三”惨案之后,郭沫若在的家里,满怀革命义愤,奋笔疾书《请看今日之》。随后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南下途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由于通令缉捕郭沫若,在党组织的安排下,郭沫若于 1928年2月东渡日本,开始了十年的生活。

  “五四”时期的诗人,北伐时期的军人,在被迫日本之后,经几年的潜心钻研,却变成为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

  二、在生活的重压下闯入艰深的学术领域

  郭沫若亡命日本期间,国内意识形态领域里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中国社会史大论战。这次大论战,看似学术之争,实际上有重大的意义。正如郭沫若所说:“对于未来的待望逼迫着我们不能不生出清算过往社会的要求”,“认清楚过往的来程也正好决定我们未来的去向”。这次论战,是大革命失败之后面临的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即马克思主义是否适用于中国的问题。这是一场关系中国前途的大论战。

  郭沫若对论战中涉及的一系列的问题都是从未研究过的。但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凭着满腔热血、一颗忠心,加上他青少年时代就具备的中国古文献根柢,勇敢地参加了这场陌生的大论战,写了《<周易>的时代背景下精神生产》、《<诗><书>时代的社会变革与其思想上的反映》及《中国社会之历史的发展阶段》。写作之际,郭沫若深感旧有文献之不足,且难征信,认为须得“找寻第一手的资料,例如考古发掘所得的,没有经过后世的影响,而确确实实足以代表古代的那种东西”。

  1928年八九月间,他首先在东京上野图书馆借到了罗振玉编的《殷墟书契前编》。但这部没有释文的拓片集录使他无从解读和使用,于是,转向求索甲骨文的入门书籍。他开始阅读罗振玉的《殷墟书契考释》、王国维的《观堂集林》和一批考古学和古文字学的著作。

  他对甲骨文一字不识,但他坚信通过对地下出土的古代文字来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是一条正确的途径。他以异乎寻常的勤奋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从入门书看起。没有老师指导,全*自己摸索。“且以遁迹海外,无可与谈者,甚苦孤陋” ⑵。又住在乡间,图书资料奇缺,天天要跑东京借书。因为要参考《殷墟书契前编》,“每查一字必须奔走东京,殊多不便” ⑶。没有职业,生活困难,全*朋友们接济。或搞点文学、搞点翻译,挣些微薄的稿费糊口。“生活的压迫有时候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⑷。有时连一支毛笔都买不起,要向朋友求助。在生活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他每天从住处跑到东京,把藏书颇为丰富的东洋文库所藏的一切甲骨文、金文著作,全部读了一遍。他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地读书、研究、写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发高烧,也没有停止研究和写作。《甲骨文字研究》中的《释支干》一篇,有一段字迹写得特别粗大,就是在发高烧的时候书写的。就这样,郭沫若仅用了两年左右时间,便完成了《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以及《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有关篇章。这是他研究甲骨文、金文的第一批成果。而1930年出版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中国古代历史的第一部著作。

  三、勇于创新,善于创新

  收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的《卜辞中之古代社会》和《周代彝铭中的社会史观》,是郭沫若利用甲骨文、金文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初次尝试。郭沫若的《甲骨文字研究》和《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两书经努力交涉,均在1931年初由大东书局影印出版。《甲骨文字研究》收集作者1929年所写的考释甲骨文字的论文17篇。这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的,但是,郭沫若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方法,把甲骨文研究同古代史研究结合起来,开创了史学研究的新天地。《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收集了作者1930年所写的考释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的论文16篇。这两部论文集及《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的有关篇章,是郭沫若研究甲骨文、金文的第一批成果。因为是草创时期的探索,免不了有许多不成熟的甚至是错误的说法。但是,郭沫若正是在探索中不断前进,在前进中不断探索。这是前人所没有做过的,而是由郭沫若开创的史学研究的新天地。在十年的旅居生活中,郭沫若出版了很多有关古文字的论著。

  1932年1月,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影印出版;同年8月,前书的姊妹篇《金文丛考》问世;1933年5月,《卜辞通纂》出版;同年12月《古代铭刻汇考》出版;1934年春,《古代铭刻汇考续编》出版;同年秋,《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出版;1935年《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出版;1937年4月,《殷契粹编》出版。高水平的学术著作一部接着一部出版问世,使得当时的古文字学权威们也感到是不可理解的奇迹。

  郭沫若在《两周金文辞大系》中所确立的中国青铜器研究体系,特别是这部巨著所开创的一整套崭新的铜器断代方法,是他在考古学领域最重要的建树,奠定了金文研究的基础。它的重要性,郭沫若曾以周代青铜器为例,作了剀切的阐发:“……周代年限太长,前后绵亘八百年,在这儿仅仅以‘周器’统括之,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浑沌。因而周器的断代研究便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时代性没有分划清白,铜器本身的进展无从探索,更进一步的作为史料的利用尤其不可能。就这样,器物愈多便愈感觉着浑沌,而除作为古玩之外,无益于历史科学的研讨,也愈感觉着可惜。” ⑸郭沫若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就是凿破这一浑沌的名作。过去对金文的研究,虽然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但自北宋以来的大多数学者,却是根据个人收藏的器物或拓本,汇编成铭文集录,或兼收器形,或考释文字。著录的方法则又大都是按器物分类,同类则以文字有无多寡为序,对于器物的年代和国别仍然是模糊不清,完全不能作为历史资料使用。郭沫若在从事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过程中,“深感周代彝铭在能作为史料之前,其本身之历史尚待有一番精密之整理”。于是便在当时所能掌握的资料条件下,用现代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对两周金文进行了全面的整理。于是,他从传世的几千件有铭文的铜器中,先寻出一些自身表明了年代的器物作为标准器,再就人名、事迹、文辞的格调、文体的结构、器物的花纹形式等作综合考察,精选出铭文较长而史料价值较高的铜器323件。“据此等器物为中心以推证他器,其人名事迹每有一贯之脉络可寻”,分别断定其它器物的时代或国别。这样就把混沌不清的两周八百年的铜器,整理成为“有历史系统之条贯”,并把铜器上的铭文变成为研究中国古代社会必不可少的史料。郭沫若在《两周金文辞大系》中所确立的中国青铜器研究体系,特别是由此开创的一整套崭新的铜器断代方法,经过六十多年的检验,证明是科学的方法,为中外学者所公认,一直延用到现在。

  郭沫若在甲骨文、金文方面的高深造诣,使他在运用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古代史时,处于强有力的地位。郭沫若是利用甲骨文、金文对中国古代史进行马克思主义解释的开拓者。

  “我们现在也一样地来研究甲骨,一样地来研究卜辞,但我们的目标却稍稍有点区别。我们是要从古物中去观察古代的真实的情形,以破除后人的虚伪的粉饰、阶级的粉饰。本篇之述作,其主意即在于此。得见甲骨文以后,古代社会之真情实况灿然如在目前。得见甲骨文字以后,《诗》、《书》、《易》中的各种社会机构和意识才得到了它们的泉源,其为后人所粉饰或伪托者,都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我认定古物学的研究在我们也是必要的一种课程,所以我现在即就诸家所已拓印之卜辞,以新兴科学的观点来研究中国社会的古代。”⑹

  四、中外学术界公认的成就

  郭沫若自1928年秋开始研究甲骨文、金文,三年以后,研究成果一部一部地出版问世,这使得当时的许多人目瞪口呆,迷惑不解。在辉煌的成就面前,不论是信仰马克思主义还是不相信、甚至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人,都为郭沫若在甲骨文、金文方面的成就惊叹不已。

  何干之评述道:“郭先生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及其他著作,是以《易经》、《书经》、《诗经》、甲骨文字、金石文字等等史料,来追寻中国历史的开端。他的新史料和新见解,的确使无成见的人们叹服,确为中国古史的研究,开了一个新纪元。” ⑺

  《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的日译者藤枝大夫在他的《现代中国的根本问题》一书中说:“王国维、罗振玉、孙贻让、商承柞、王念孙、王引之以至日本的林泰辅等诸人的注解(指甲骨文和金石文字),到了郭沫若先生,以新史学的方法再整理一番,对古代社会给了一幅鲜明的图画。郭先生也说过这一次新尝试,只是一条羊肠小径,只是在丛林中砍了第一次的刀斧。结果并不是一些缺点也没有。然而对于这个一向未开垦的,被人遗忘了的中国社会,尽过一脚一拳的,不论如何也应归于郭先生。将来在郭沫若的批判和反批判中,一定可以使问题更加透彻。⑻

  “甲骨四堂”之一的董作宾说:“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的,唯物史观派是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领导起来的。这本书民国十八年十一月初版到二十一年十月五版时,三年之间已印了九千册。他把《诗》、《书》、《易》里面的纸上史料,把甲骨卜辞、周金文里面的地下材料,熔冶于一炉,制造出来一个唯物史观的中国古代文化体系。” ⑼

  1947年,国共两党进入决战阶段,在意识形态上处于对立地位的胡适、傅斯年不约而同地提名郭沫若为中央研究院院士候选人,对郭沫若在考古学及古文字学上的成就,作出了高度的评价。傅斯年推荐郭的著作是:《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和考释、《金文丛考》、《卜辞通纂》。1948年上半年,中央研究院评议会开会,郭沫若当选为中央研究院(历史组)院士、(考古组)院士。人文组中从事考古专业的同时当选的还有李济、董作宾、梁思永 ⑽。

  五、尊重前人的研究成果

  郭沫若之所以在短期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除了他的勤奋、天赋、敢于创新等条件外、十分重视新的科学方法,密切关注最新学术动态,重视并尊重前人的研究成果,这些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1929年郭沫若翻译出版了德国人亚多尔夫·米海里斯的《美术考古一世纪》,初版采用日译书名《美术考古学发现史》。在译者序中,郭沫若指出:“受着这些外来的激刺,中国内部也有一部分的有志者起来从事于考古学的检讨了。如像一两年来的殷墟发掘,便是这种例证。” ⑾

  在1948年该书重新出版时,他在《序》中进一步写道:“我的关于殷墟卜辞和青铜器铭文的研究,主要是这部书把方法告诉了我。”“作者不惜辞句的教人要注意历史的发展,要实事求是地作科学的考察,要精细地分析考证而且留心着全体。”“假如没有译这本书,我一定没有本领把殷墟卜辞和殷周青铜器整理出一个头绪来,因而我的古代社会研究也就会成为沙上楼台的。”

  郭沫若虽然身在异邦,但时刻关注着殷墟的发掘。依*国内朋友,特别是燕京大学的容庚先生。_1929年10月31日郭沫若写信致容庚,;闻李济于安阳发掘文物,说:“李济安阳发掘是否即在小屯,发掘之结果如何?可有简单之报告书汇否?仆闻此消息恨不能返国门也。” ⑿容庚先生及时给他提供小屯发掘的最新信息。郭沫若对殷墟发掘的成果,给予极高的评价。“*着殷墟的发现,我们得到一大批研究殷代的第一手资料,是我们现代考古的最幸福的一件事。就这一发现,中国古代的真面目才强半表露了出来。” ⒀

  对于以往从事古文字研究的先驱者,对于他们在探索中作出的贡献,郭沫若都给予充分肯定。他说:近五十年来研究这项学问的人才辈出,如吴大澂、孙诒让、王国维、罗振玉,都是很有贡献的。

  罗振玉的《殷墟书契前编》、《殷墟书契考释》和王国维的《观堂集林》是郭沫若研究古文字的启蒙读物。王国维运用二重证据法,即用出土的甲骨文、金文结合《史记》、《山海经》、《竹书纪年》、《楚辞》等书,有力地证明了《殷本纪》所载殷王朝的世系是可信的,并订正了先公先王的位次。郭沫若受王国维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此时对殷周社会性质的认识了。王国维《殷周制度论》中关干“中国与文化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的论断,则成为郭沫若以“殷周之际当即所谓‘突变’之时期”的出发点和依据,从而认为殷代是原始社会末期,周代是奴隶社会的开始。郭沫若评论道:“王氏在卜辞研究之余有《殷周制度论》之作,认为‘中国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这是一篇轰动了全学术界的大论文,新旧史家至今都一样地奉为圭臬。”又说:“卜辞的研究要感谢王国维,是他首先由卜辞中把殷代的先公先王剔发了出来。”⒁

  此外,郭沫若对罗振玉(雪堂)、董作宾(彦堂)也都有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