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念(足球版)

2019-12-01 18:36:11

公元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七日,就是原陕西国力俱乐部队员隋波名声不明不白一百多天的日子。我在翻阅报道国外足球打假的文章时,不幸又想起了他。说实话,我已经把他忘却了。

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他的名誉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在一个普通的球迷来说,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群众呼声",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百万球迷的呐喊,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也义愤填膺,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领导和"国家干部"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愤怒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普通人菲薄的力量,奉献于事件本身和隋波。



造化常常为昏庸无能者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们离不开足球;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那个日子也已有好几天,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今年贾秀全指导在昆明假B新闻发布会上点名字,其中的一个就有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中央电视台足球之夜报道时的电视屏幕上的他才为我熟悉。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敢于打"假球",而且"名目张胆",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诈嘴脸和阴险笑容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只是在提到这件事时,表现出满腹的冤情。直到前几天,他来北京找足协商量自己前途,而后面对记者,黯然至于泣下。总之,在我的记忆上,"人之初,性本善"。

后来,我逐渐听说,有一盘录音带掌握在"领导"的手里。这本身就已是证据了,但我们的"国家干部"认为,"证据不足"!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足坛的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无能到这地步。况且那么多的人也在揭示其他证据,而且,录音带即使公布一下,给大家一个了却好奇心的机会也好呀!我想这决不会影响"工作"的!

然而这就是事实,作证的我们的天长日久的忘却。

但足协就有令,说还是缺乏"证据"。

污蔑,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中国足球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当一个普通中国球员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语言艺术"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日本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句辞令给抹杀了。

但是"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球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球员,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一件小事。中国足球蹒跚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打假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证据不足!

然而既然有了先例了,当然不觉要扩大。纵使时光流驶,洗光涤尽,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9〕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有人竟会这样地无能,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还是有些脊梁的。

我目睹脊梁者的办事,是始于今年的(有不少志士站出来呐喊),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倘要寻求这一次"昆明事件"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在依稀中,积习有抬起头来,凑成以下几句:

惯于长夜过春时,想冲亚洲鬓有丝。

梦里依稀差一步,城头不变大王旗。

不屑日韩成新贵,可笑夜郎作自欺。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写给国人和"昆明事件"!

十二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