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高校面试招生调查:考北大清华学生被雪藏

2019-12-01 07:31:20

3月11日,上海交大举行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验咨询会。

  王瑶华没想到自己会赶上这样一次改革试点。

  4月1日,愚人节,她斜穿整个上海,奔赴复旦大学参加该校面试。第二天,她到上海交通大学参加另一场面试。

  吸引这位高三学生的,是“预录取”的前景:只要通过面试,她要做的,只是选择哪个学校更适合自己,而不用再担心6月举行的高考———在今年两校的“自主选拔”招生改革中,高考成绩首次只成为录取的一种参考。

  媒体将这次改革称为高考的“破冰之旅”,在考生能够同时报考两所名校之外,更引人关注的是,高考的决定作用首次被远离,高校能够以自己的标准选拔学校需要的学生。

  “阻力很大。”复旦招生办主任郑方贤说,他在不久前遭到不少网友的声讨,认为复旦的自主选拔标准存在着不合理。事实上,自这两所高校的试点方案公布起,争议就从未停息过。

  谈到自主选拔,郑方贤还是会笑得很兴奋,“这很有意思。”他具体设计了复旦的自主选拔标准,他知道在这个制度设计中蕴涵着什么,“它会改变很多东西,”对高校、对中学教育,乃至对整个高考制度都会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最后关头”获批

  在给各个高中的校长召开会议的同时,复旦大学党委副书记燕爽、交大副校长殷杰仍在北京“游说”批准这次的改革方案。

  今年2月,姚国超就已听说这次高考制度中会有一些改革措施,但他不清楚会是什么。“只知道2月份改革方案就上报了,但一直批不下来。”

  这位分管高三学生工作的副校长,显然是上海市位育高级中学里最关心此事的人之一。

  3月3日,复旦大学在招生网上公布了《复旦大学2006年自主选拔录取改革方案》,明确了此次改革的具体办法。月初,该校还专门就此事成立了领导小组,组长由复旦大学校长王生洪担任。

  郑方贤说,复旦的选拔制度在去年7月高考结束后就开始酝酿,“制度上每个细节都是一个观念性的突破。”

  但直到临近面试的最后关头,这个方案才获得批准。

  3月10日,姚国超去上海交通大学参加关于这次自主选拔试点的会议。会议召集了上海各所高级中学的校长、副校长,来了解自主选拔的具体办法。

  直到中午,姚国超等各中学校长已经听完了所有相关政策的介绍,“大家在会议室里无所事事,干等着北京方面的消息。”

  此时,改革方案仍未被批准。但复旦的笔试时间已经定下,在9天之后。

  在给各个高中的校长召开会议的同时,复旦大学党委副书记燕爽、交大副校长殷杰仍在北京“游说”批准这次的改革方案。

  在经历了针对众多细小措施的磨合、说服的过程后,到3月10日那天,只留有最后一点双方未能达成一致,就是那些被面试通过的考生究竟还要不要参加高考。

  上海方面递交的方案中提出,“凡是被这两所高校面试录取的学生可以不参加高考。”郑方贤说,复旦设计的选拔方案中有笔试这个项目,先通过200道选择题的笔试,才有递交自己材料、申请面试的资格。“既然有了文化笔试了,再进行高考就显得多余了。”

  但认为,那些被预先录取的考生还需要参加高考。其理由是,在目前的教育环境中,高考成绩依旧是衡量生源质量的最有效、最公平的标准。如果一下子去除,恐怕会造成过于强烈的社会反响。

  那天直到过了午饭时间,北京方面还是没传来同意试行的确凿信息,“交大让我们先回去,把组织工作做起来,说自主的选拔方案应该是没问题的。”

  3月10日,姚国超去上海市教委开会,会议内容依旧是这次高校自主选拔改革,参加会议的人除了中学校长还有市委市政府的官员、教育考试院的领导。他知道,方案最终通过了,但被录取的学生仍要参加高考,和以前不同的是,成绩只是作为参考。

  “特权”争议

  “但其实,我们会雪藏一批相当优秀的学生去考北大、清华。”姚国超说,现在学校、家长和学生都会把能考进北大、清华视作一种荣誉。

  在这个会上,姚国超知道了这次改革在孕育中的另一些艰难。

  “上海市政府对这次高校自主选拔改革非常看重。”它是上海市教育系统四项改革措施中最重要的一项。姚国超说,但这项改革的阻力是来自方方面面的。“上海市政府要求高校在运作和宣传上要保持低调。”

  一个阻力是来自兄弟院校。

  上海交通大学宣传部的熊丙奇分析说,自主选拔改革会被一些兄弟学校认为是一种特权,用来吸引更好的生源。北大、清华享有零志愿的特权,他们可以比所有高校优先录取考生。而这次复旦和交大自主选拔的录取时间都在北大、清华之前,也就是说,两校可以比北大、清华更早地录取一部分学生。

  4月14日,复旦和交大公布了预录取的学生,两所学校各291名。而这些学生中原本有一些或许会去考北大、清华等外省市高校。王瑶华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原先就是要考北大、清华的,他在参加了交大的面试后,被交大录取,他原先的计划也就放弃了。

  “外省市的高校还是挺看重上海生源的。”郑方贤也承认这点,他认为,毕竟上海集合了比较丰富的教育资源,培养出的高中生是比较优秀的。

  “但其实,我们会雪藏一批相当优秀的学生去考北大、清华。”姚国超说,现在学校、家长和学生都会把能考进北大、清华视作一种荣誉。作为上海的一所市重点中学,位育中学去年有两名学生考进清华。2004年,有6名学生考进北大、清华。“一般而言,想考北大、清华的学生是不会去考其他学校的。”

  姚国超认为,坚持让被录取考生参加高考,也是为了淡化改革中的特权色彩,以达到某种平衡


固执的应试惯性

  位育中学高三学生王瑶华发现,班上的同学中做综合测试题的人数忽然增多,他们都在准备着复旦的笔试。

  3月10日至4月1日之间,姚国超在学校里连开了3次动员会,并在3月19日复旦笔试考试之前,整理出了一份备考参考资料。

  上面除了简单政策的介绍,着重罗列出笔试和面试中可能会提及的社会热点和热点,从超女现象、天价医药费到荣辱观的思考。

  而在学生中,一股新的热潮是做综合测试练习题。

  因为复旦要测试语、数、外、政、物、化、地、历、生和计算机这10门课的基础知识,位育中学高三学生王瑶华发现,班上的同学中做综合测试题的人数忽然增多,他们都在准备着复旦的笔试,“这些综合题,平时我们都不做,因为高考是用不到的。”王瑶华没有陷入综合测试的题海中,她只是着重温习了已放下很久的历史课本。

  社会上对复旦自主选拔的批评也由此而起,认为“笔试+面试+高考”的琐碎模式增添了多重负担,致使学生陷入了更深的应试苦海中。

  制度设计者郑方贤认为,给学生带来负担的不是改革,而是现有的高考制度。

  而改革正是针对目前高考的弊端———中学教育严重的偏科现象。

  “我们对笔试内容的要求是课目分布广,但要浅,要最基础的。”他认为,高中教育应该是基础教育,但现在的高中教学背离了基础教育,形成了长久的偏科的应试教育。

  为了应对“3+x”的高考,高三教学中就分化出了许多物理、化学、地理、历史、生物等专业班,这样能更好地完成关于“x”的考试。

  位育中学物理班高三学生王漪(化名)说,选科是在高二下半学期进行,她讨厌化学,选了物理后,她就可以不用再上化学课了。

  “复旦不需要偏才。”所以笔试要求学生掌握10门课的基础知识,“我们希望能发出一个信息,高中教育就应该是全面的基础教育。”

  但在改革的整个过程中,郑方贤感受到了强大的应试惯性。

  他听说有一位家长,4月1日从早到晚守在考试大楼外,等候每一个走出面试考场的考生,用录音笔记下他们的考题,回去准备。他的孩子要在第二天参加面试。

  其实那些口试题目好多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郑方贤举例说,一道题是问学生,“你所住的社区有多少个理发店?”而回答10个、15个等确切数字都得不到分数。

  因为很少有人会去注意自己住所周围究竟有几个理发店。“你应该把你的思维过程呈现给考官。”住的社区由几条街构成,哪些街曾去过发现没有理发店,哪些街上曾注意到有理发店,从而推算未曾注意的街上或许会有几家理发店。“这些题是没办法准备的。”

  模糊的“推荐权”

  找到校领导后,该名副校长发现,是错把给另一同名学生的表格发给了她,而这一同名学生真实的年级排名是400多名。

  尽管与复旦同时推出“自主选拔”改革,但交大的选拔程序与复旦有着很大不同,中学校长的推荐权力成为焦点。

  交大没有文化笔试,在上海交大网上,明确其选拨的录取“以中学定额推荐为主。”实践中,作为推荐人的,通常是中学校长、或是分管高三工作的副校长。一位教育界人士担心,给予中学过多的权力或许会成为高校自主选拔的漏洞。

  首先,到底推荐谁,成为这些中学校长的权力。

  这次交大计划收取1200学生的材料。其中800份正式申请表(简称正表)向上海各所高中发放,由中学校领导决定推荐哪些学生。

  另400个名额是留给网上报名的学生,他们可以从交大的招生网上下载申请表。

  尽管交大的招生公告中并没有提到两种表格有何不同,但不少学生和家长还是认为,领到正表会受到更多的重视。领到正表的王瑶华注意到,正表的纸张、装帧非常考究,而那些网上下载的表格就显得随便多了。

  其次,现在中学校长的推荐内容被交大非常看重。

  王瑶华参加学校组织的动员会时,听姚国超亲口说,交大的这次自主选拔有70%是看校长推荐的学生材料,30%是看面试成绩。

  为了增加面试中学生被录取的可能性,这些推荐材料的内容会表现出一定的随意性。位育中学一位学生说,不少被推荐学生的学习成绩被改动过。王瑶华拿到了正表,她承认是有这个现象。她说,学校里有一套公式,原先的分数经过换算后就会高出许多,“学校认为,那是因为重点中学平时考试的题目很难,分数看上去就会低一些。”

  在正表中,一些学生在年级里的排名也会有所改动。上海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三学生陆懿是偶然发现这个现象的。她在拿到交大发放的正表时,发现副校长给她填写的年级排名是100多名,而她的排名是50多名。

  找到校领导后,该名副校长发现,是错把给另一同名学生的表格发给了她,而这一同名学生真实的年级排名是400多名。王瑶华说,在他们学校也是这样的。

  由于这些模糊地带的存在,一些学生家长担心,在缺乏诚信体系情况下,进行自主选拔会出现不公正的状况。一些参加了交大面试的学生说,面试有走过场的感觉。

  位育中学一名高三学生说,她的家长认识交大招办里的工作人员,交大招办有时会发放一些白条给重点中学的校长、副校长,只要是他们推荐的学生,交大肯定会录取。“很多情况就说不清了。”

  “我们觉得,笔试还是能保证一定公正性的。”郑方贤认为,所以,复旦并没有采用中学推荐的方式。
一种必然趋势

  “选拔是经过精密设计的。并不像媒体所说的,谈谈话就能上复旦。”在郑方贤设计的制度中,有客观和主观两个系统对人才进行立体评价。

  “两所学校选拔制度的不同是好事,有差异才有比较,才能摸索出一条公正合理的道路。”郑方贤说。

  从2003年起开放首批22所高校实施5%自主招生(现已扩大至53所高校),但这并没有赋予高校多少选择学生的权力。原因在于:考生高考分数必须达到一本线以上,才能有资格入围自主招生,因此这种制度被大家称之为“小高考”。

  郑方贤说,以前高校基本都是被动接受学生,对他们进行高等教育。现在不同了,“我们开始思考,复旦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学生。”

  郑方贤表述了一个立体的人才观念:要有良好的文化知识,一定的社会责任感,独立的思考能力,优秀的组织、沟通能力和团队精神。“这样立体的人才只通过高考笔试是无法测试出来的。”

  “选拔是经过精密设计的。并不像媒体所说的,谈谈话就能上复旦。”在郑方贤设计的制度中,有客观和主观两个系统对人才进行立体评价。

  其中,笔试成绩和申请材料从客观上体现学生的素质水平。“面试虽然是通过主观判断,但也不像外界说的那么随意。”

  复旦从文理各科中抽出一名教授,5名成一组,共30组。1200名考生也分成30组。一组教授要面试40名学生。面试时,两者进行任意配对。配对工作是在面试那天上午7点完成,防止出现托关系、打招呼现象。

  正因为考虑到面试判断可能太主观,所以才让5名教授轮番对学生进行面试,“可以平均判断的差异,以达到技术上的公正。”郑方贤说。

  “而且我们还设计了回避制度。”学生和教授任何一方觉得有问题,都可以要求更换。4月2日下午,有一位教授提出,自己不合适面试某位学生,“那些托过关系、打过招呼的学生,教授可以提出回避。”

  郑方贤认为,面试的意义将会延伸到学校今后的教育中。他说学校曾做过一个调查,面试过学生的教授比其他教授对学生的感情明显深厚。在情感中教学,那才是一个好的师生关系。“但现在老师和学生间的关系还是以冷漠为主。”

  “这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郑方贤多次说到制度设计的细节。他说每个细节都有学问的,复旦计划从1200名学生中选择300名。

  为什么定下4∶1的录取率?

  为什么不是3∶1、3∶2呢?

  “这是为了不打击学生的积极性。”

  4月1日、4月2日,郑方贤都对对前来面试的学生说,“你们中大部分的人都不会被录取,不录取是很正常的。”他认为,让学生心态放松很重要,因为不录取之后他们还有机会参加高考,不能让他们因为失败而产生心理阴影,从而影响高考。

  参加面试后,王瑶华很快就知道,两所学校都没有录取她,她还将在6月继续拼搏高考的风浪。但她没有什么怨言,“这次选拔就整体上还是公平的,因为就我知道的那些抱着去混混看的同学都没有被录取。”

  -两校对比

  复旦“车轮大战”交大“三堂会审”

  “选拔方法”

  复旦:笔试+面试

  交大:申请材料筛选、专家评审+面试

  “报名形式”

  复旦:学生自主申请。

  交大:以中学定额推荐为主。

  “面试专家”

  复旦:170名(其中后备20名),不同学科的教授分为30组,每组按人文科学、社会科学、技术科学、自然科学,从专家库中各随机抽取一位组成。

  交大:155名专家,分成文科文管、理科文管、理科理工、理科生命四类共31个面试专家组,每组都实行理工、人文、管理、生命、医学专家间的交叉组合,按照学生所申请专业随机抽取。

  “面试形式”

  复旦:“车轮大战”,5位专家分别与面试学生一对一交流15分钟,每位考生共计75分钟。

  交大:“三堂会审”,考生同时面对5位面试专家,20分钟个别面谈和20分钟小组讨论。

  “高考成绩”

  复旦:申请新生奖学金依据之一,对录取者入校后的专业选择有重要参考作用。

  交大:高考成绩特别优秀者,如对自主招生时申报专业不满意,可调整。

  本报记者闾宏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