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6月9日是个晴天,至少郑州北郊的花园口是如此,新8师参谋熊先煜在他的日记里匆匆记了一笔——如同前两日接连的阴雨一样,天气本身并不能让他再有更多的关注,新8师在花园口所承担的特殊使命,才是他日记的重点。
这一天已经是第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悬赏下的最后期限。就在前一天,6月8日上午,新8师政治部特地率同战地服务队到花园口工地,唱歌慰问演出,让连续劳作“一昼一夜又半日”的新8师第2团、第3团以及工兵连全体官与兵“更觉兴奋”,“毫无倦容”。演出结束不久,11点,商震再度派遣他的参谋处长魏汝霖到达花园口工地,带去他的慰问和悬赏:“如于本夜24点放水,奖法币2000元;如明日午前6时完成,则奖1000元。”
受命成为决堤监督指挥工作的负责者以来,商震虽然命令下属的第39军军长刘和鼎作为决堤工作的具体统管,但决堤最初选址——赵口接连两处决口和坑道作业的失败,加上开封失守的战况,已经使商震异常焦灼。而当众宣布悬赏之后的魏汝霖也索性不回郑州,驻守在工地上等待成功放水的消息。这个夜晚,依旧是新8师官兵在花园口这段“由小石结成、非常坚硬”的堤坝上不间断地挖掘和搬运,熊先煜现存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日记里甚至还详细记录了当时简陋的工具:圆锹、十字镐、钢钎、箩筐、土箕、木杠……
6月9日上午6点,魏汝霖应该等来了第一个好消息,新8师副师长朱振民把它记录在日记里:“上午6时起,用炸药将堤内斜面石基炸坏”,这意味着堤坝最坚固部分的破坏工作已经完成。果然,两个多小时之后,上午9点,魏汝霖终于等到了可以回郑州复命的完满结果——“决口工程完竣,开始放水”。作为决堤工程的实施者,熊先煜记录下了自己见证这一瞬间的心情——“情绪紧张、悲壮惨烈”,这或许是身为军人的简洁,但它所能传递出的震撼,并不为近60年的时光所阻隔,当记者站在已经修复的花园口堤坝上再次追寻这段历史,被不同的人重复得最多的词语,却依旧还是——惨烈。
当地的水利专家告诉记者,当时黄河大堤的宽度一般在30米左右,既是河堤河防,同时也是公路。所以回顾起来,熊先煜记录的新8师选择的决堤方式还是很有技巧,他们在大堤顶部先挖掘50米宽,“这样一来,可沿斜面挖掘,徐缓而下,放水时候不容易导致坍塌,而且即使挖掘到河底,仍然可以保持10米左右的宽度,河水完全可以自行流出”。“堤之,暂留3米宽,最后再挖”,这样可以保持东西交通的顺畅,更聪明的是,“他们在掘土的时候又分阶梯,可以同时容纳多人分别作业”,而且“分由堤之南北两面同时动工,并各向东西掘土运土”。即便是如此科学的施工,新8师的官兵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昼夜才完工,“可见当时黄河大堤的坚硬程度”。
第一股从决口涌出来的黄河水并不汹涌,熊先煜形容的是“起始流速甚小”。当天晚上22点,第一战区最高长官程潜发给的密电里有更具体的描述,竣工之后“掘口宽约4米”。水情一直在被密切关注,仅仅“一个小时之后”,朱振民就发现“因水冲刷,决口扩至十余米,水势遂益猛烈,黄河主流亦渐渐南移”。下午13点左右,熊先煜描述的水势已“似万马奔腾”,“远望一片汪洋”,而决口还在“因水势之急而溃大”。
熊先煜和朱振民这一天的记忆在一个细节上似乎略有偏差,那就是天气。朱振民记录下来的6月9日,下午“时值天雨”。而熊先煜的日记里,这一天并没有任何雨水的踪迹,雨水是在决口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10日到来:“晨起,天气阴暗,早餐后,浓云密布,骤然下雨,雨者竟日。”这也是熊先煜日记里对天气着以笔墨最多的一次,因为“此实利于决口之加强与阻敌机械化部队之活动,庆得天时”。不过,这样的偏差其实并不妨碍我们回溯当天的情境,因为还有程潜的密电,对于6月9日的水情作了一个总结,截至晚上20点,“掘口处被水冲开,已达40尺,水深丈余,浪高三尺”。
透过熊先煜的日记,我们依旧不难揣摩当年新8师官兵那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是得到“格外嘉许”的欣喜,虽然最后放水时间已经超过了商震悬赏的“午前6时”,但商震显然并不介意,还表示新8师“劳苦功高”,“当奖两千元”。但另一方面,即便熊先煜军人逻辑中的理解,是“此举本为阻止敌人,挽救全局,故不惜重大牺牲,以求最后胜利”,但眼见“无数小民之房屋财产已荡然无存”,“预料(河水)不数日将波及若干县境”,依旧“心则痛焉”。
“以水代兵”:的国家抉择
与商震一样,焦灼中的在6月9日这一天等来了期盼中的两个消息,花园口决堤和第一战区主力西撤结束。
下午15点,程潜首次致电,报告花园口决口后的出水情况。当晚22点,程潜再次致电,继续汇报放水情形:“京水镇一带已成泽国,预料明晨水势可达陇海线”。第一战区主力部队按照他的部署,沿陇海线或者黄河大堤向平汉线以西撤退的行动,在这天也终于全部结束。按照这一天《申报》(香港版)上一篇文章的描述,西撤部队在撤退的时候还随之破坏或拆除了陇海铁路路轨。文章的题目是《战事激烈情况混沌,敌增援后逼近中牟》。
或许在看来,对于这篇文章他能认同的只是“战事激烈”而非“情况混沌”,对于豫东战场上的整个战局,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决策者。第一战区主力西撤的部署是他5月31日致电程潜的指示,这也意味着兰封会战彻底结束,以兰封会战为主体的豫东战役在某种意义上宣告失败。原本让中国军队士气大振的兰封会战,因为军队内部之间调遣和配合出现问题,先是第88师师长龙慕韩擅自抗命,弃守兰封,后有黄杰第八军无视薛岳命令弃守商丘。结果,非但中国军队既定的由东向西包抄的计划不能实现,反而整个豫东门户大开,最终功败垂成,被迫西撤。20万中国军队竟然未能消灭土肥原的两万人,连也愤而称之“在战史上亦为一千古笑柄”,这封他5月28日给程潜的密件现在依旧保存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
对于这个西撤的命令,原本抱有很大信心和希望的第一战区各部队,多少有些茫然,主动请缨参加豫东战役的64军军长李汉魂,在自己的回忆中表达了这种疑惑:“至于我们奉令一定要在5月底以前完成陇海线上任务,既保卫、又转进,既争夺、又撤退,我们许多并肩作战的部队应当说是在局者,有时尚且捉摸不到统帅部的用意,更何况战地上的老百姓?”
他们的确不知道,5月31日夜晚,同时作出的另一个重要决策,就是“以水代兵”,决堤阻敌。根据现存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第一战区鲁西豫东作战经过概要》,6月1日,在武汉主持召开最高军事会议,正式作出了决堤的决定。而此前的这个夜晚,在位居前线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驻开封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和武汉军事统帅部之间,以电话方式已经有过秘密会谈,决堤的最终决策在这个晚上已经确定。
这个决定对而言并不轻松,早在1935年,受聘于的德国军事顾问团总顾问法肯豪森,关于抗日的战略和策略问题向提出的建议中,就有利用江河阻敌的论点。保存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这份建议书中文译稿上,有对于“最后的战线为黄河,宜做有计划之人工泛滥,以增厚其防御力”一段的五字眉批:“最后的抵抗线”。1936年7月,法肯豪森第二次提出了决黄河以阻敌的建议。两年后,最终迫使不得不做出这一艰难抉择的,是豫东战场节节失利的战况。
6月9日这一天,在武汉对外国记者谈目前形式的时候,这样说明:“现在的战局关键,不在一城一地之能否据守,最要紧的是一方面选择有利地区,以击破敌人主力,一方面在其他地区以及敌军后方,尽量消耗敌人的力量,……今后战事,即将转入山地与湖沼地域。”这似乎更像是一个关于决堤的信号。
花园口:三易其址的最终选择
6月9日的决堤放水,终于让花园口这个郑州北郊的偏僻地带,成为史上抹不去的符号,但仔细追溯起来,当定下“以水代兵”的决堤策略之后,首选却并非花园口,而是中牟县城北边25公里的赵口,东西距离开封、郑州均不到百里。最初的决堤行动由第53军的万福麟部执行,限定6月5日夜12点之前放水。
之所以选择在赵口决堤,曾专注于花园口决堤事件研究的学者渠长根向记者分析,“一是预计到决堤后河水将沿1843年(道光23年)决堤的旧路流动,顺贾鲁河道,经过河南中牟、尉氏、扶沟、西华、太康、鹿邑和安徽太和、阜阳、颍上、霍邱、亳州等县,十天左右到达周家口,会合沙河东流入淮。二是因为这一带地势较低,出水会比较顺利。更重要的是因为由此而下的这条水路基本上符合当前的军事形势,大部盘踞在这一带,黄水一旦放出,会把滞留在这片土地上。“
但赵口的决堤行动进行得非常不顺利,渠长根分析这是因为“事先对黄河的水势估计过大和对黄河堤质估计过松,同时决口开始的宽度太小”。后来在第一次决口以东30米处,作第二道决口,“起初水势迅猛,而后堤身在水力的涌动下不断颓塌阻塞,虽然多次悬赏,激励官兵加紧疏通,但是都没有奏效,又告失败。”
直到6月6日上午7点,新编第8师师长蒋在珍携参谋熊先煜一同前往赵口视察,才发现“决堤进展不顺并非人力不够,而是计划不当所致”。于是建议在中牟以西郑县自己的防区内另辟一个地方决堤,经商震报请批准,当夜就开始实施。渠长根研究说,“从杨桥到荥泽,蒋在珍的沿河防区地形也很复杂,到底应该选在什么地方更为合适,蒋在珍与随行参谋熊先煜在从郑州返回师部所在地京水镇的途中反复讨论,认为有两个地方都可以:东边的马渡口和西边的花园口,因为它们的地形都利于出水。但是,相对而言马渡口与赵口相距不远,敌人容易接近,时间不宽裕,花园口与赵口相距26公里,地形地势也更为有利一些。于是商定就在花园口。”这种分析也得到了当地水利专家的肯定,因为黄河的河道有“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所谓“豆腐腰”,就是指河南孟津县到黄河入海口一带,意思是说黄河堤防所在的腰部,好像豆腐一样容易被洪水冲决。花园口就恰恰处在黄河腰部的上端。但是,具体选在花园口的什么地点,还需要到现场考察。
根据熊先煜的记忆,当晚10点,蒋在珍等与前来视察工作的魏汝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决定由熊先煜来主持此事。熊“受命之下,颇感兴奋,夜24时率同工兵连长马应援、营长黄映清、黄委会河南修防段段长苏冠军,乘车前往花园口侦察决口位置”。在这个“微风拂拂,河水潺潺,月光暗淡,水位莫辨”的夜晚,他们仅靠随身携带的四支手电筒摸索,并不敢盲目选址。当晚,在汽车内“六人同宿,坐以当卧”。天亮后,一行人再由花园口沿河往上游寻觅侦察,最后选定在关帝庙西核桃园附近。这里是黄河弯曲的部位,易于放水,可以直接流入贾鲁河向东南去,经中牟、尉氏、扶沟、西华、周家口各县境而后注入淮河;更重要的是“利用贾鲁河道还可以防止水流无限漫延,适当减少对所经地区的危害”。熊先煜对于自己的地点选择还是相当满意的,并且在日记中并不掩饰的记录下负责施工的新8师第2团团长王松梅对他的赞赏:“吾兄此次计划,功在国家民族,减少人民损害,将来一定讨个好夫人,多生贵子……决口位置,若稍向西,而不利用贾鲁河以及平汉沿线,恐尽成泽国。”
6月9日决堤之后,突入豫东地区的,有的来不及逃脱而被洪水湮没,有的为伤病所累而被丢弃,还有一部分为中国军队所歼灭,其他的只好停止追击,集结于黄泛区以东。据安庆福老人回忆说,他亲眼看见像湿毛狗一样大批大批地逃跑,有几个伤兵不能跑了,就被他们的同伴绑在椅子上,一个个绑得像杀猪一样结实,在麦场上放着。不一会,他们身上就被浇上汽油,然后点燃木柴往他们身上扔,呼一声,火蹿得老高,几个伤兵在椅子上哇哇大哭大叫,意思是还能为效力。还看见一些日本兵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也不知道这些被活活烧死的士兵是不是逃兵。
东史郎日记中也详细描述了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围困的状况:“这是一条因黄河决堤而形成的河,走在我前面的士兵在夜色中过了河。渡过河之后,却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前进。不知哪边是浅滩,但总之必须过河……”“士兵们一发现一点食物,就像猫叼着鱼探到角落里那样,隐藏起来一个人独自享用。我们到处转来转去找食物,早田里开始还有土豆种,不过,没几天就被吃光了。把南瓜秧弄来煮着吃,但马上就被各分队抢光了。很快田地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了。洪水又切断了我们前后的道路,一连过了好几天,粮食都没有送来。”
移花接木:秘而不宣的真相
6月9日上午,花园口决堤放水之后,一封事先拟好的电报由蒋在珍迅速发往武汉,到达的案头,电文大意是“佳日(9日)上午8时,敌机三架炸开花园口河堤,职师正在抢堵中。”这一天晚上10点,程潜给的第二封密电在汇报水情之余,更特别指出,“此间已拟订对外宣传,电文大意为敌占据我开封后继续西犯,连日在中牟附近血战,因我军誓死抵抗,且阵地坚固,敌终未得逞,遂在中牟以北将黄河南岸大堤决口,以图冲毁我阵地,淹毙我大军。”
事实上,受命之后的第一战区以及执行决堤任务的部队都很清楚,“作为一项非常紧急的军事措施,花园口决堤的真情一旦泄露出去,对中国民心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还会有损的形象和威信。”渠长根分析说,“所以第一战区早已经提前拟订了对外宣传的策略,首先由负责花园口决堤的新8师在决堤即将成功的时候从现场向武汉发去军情报告,称中日两国军队在豫东地区激战,飞机狂轰滥炸,致使黄河大堤决口。然后由通讯社以国家新闻中心的身份对全世界发布黄河大堤被炸毁的讯息。”
第一战区的策略对而言,显然正中下怀。两天之后,6月11日,电复程潜,做了三条指示:须向民众宣传敌飞机炸毁黄河堤;须详察泛滥景况,依为第一线阵地障碍,并改善我之部署及防线;以及第一线各部须与民界合作筑堤,导水向东南流入淮河,以确保平汉线交通。渠长根说,“这样一来,就为花园口决堤的对外宣传确定了基调”。6月11日上午9时,从郑州发出第一条电讯,首次“报道”炸开黄河大堤经过情形。在的引导下,国内各大报社如《申报》、《大公报》、《民国日报》等纷纷谴责炸毁黄河大堤、致黄河决口泛滥的严重暴行。中国共产党的《新华日报》也参加到对敌暴行的声讨中,并号召赈济受灾同胞。《新华日报》6月12日的电文题为“豫东战场:敌因屡犯被阻,竟决黄河大堤,黄水汹涌处庐舍荡然,敌妄图消灭我战斗力”和“豫东战局渐趋稳定,我敌相持白沙附近”。6月13日,《新华日报》又发出题为“犯新郑敌已击退,暴敌仍到处决堤,中牟、白沙大水,数万灾民集郑”的电文。
花园口决堤的消息迅速引起世界各国关注,一时间,无论路透社还是的消息都显示出,世界各国几乎一致谴责的这一暴行。但日本方面始终对中国的宣传竭力进行反驳,渠长根说,“这样一来,中日之间的新闻战和一些媒体爆出的异样信息,使得人们觉得事情似乎没有如此简单。于是,一些新闻记者要求到决堤现场去参观采访,试图弄个水落石出”。
大概是预见到了消息暴露后的社会反应,6月9日,在花园口决堤刚刚放出水来的时候,商震就电令新8师用炸药将决口附近的小龙王庙和民房、大树炸倒,伪造炸毁黄河大堤的现场。当记者要求前往花园口进行实地采访时,新8师又奉命编造了一套日机轰炸的材料,伪造了一个被轰炸的现场。渠长根说,“后来及电影制片厂人员前来花园口,拍摄敌人炸堤和我军民抢堵缺口的新闻纪录片以扩大宣传”。
“事实证明,6月9日开始逐步实施的决堤宣传策略,有效地激起了抗日前线的豫东民众的热情。”渠长根说,“诚如6月11日的《申报》所言:‘敌此种惨无人道之暴举,既不能消灭我力量,且更增加我杀敌之决心’。”特别是在豫东地区,在他的《平原游击战的实际经验》里如此描述:“豫东皖北苏北是历史上著名的秘密结社及会门武装的发源地,倘不小心,一生冲突,他们三声号炮,村村集合,人人出动,流血惨剧就要发生。”加上这一地区在徐州会战期间已经遭受过的野蛮蹂躏,因此,决堤之后,面对的侵略,豫东民众纷纷组织起来,“成立了诸如游击队、看家队、自卫团,还有红学会、黄枪会、妙道会等各种各样的武装团体,保卫家园,三里一司令,五里一队长,名目繁多,热气腾腾”。
“更为重要的是,豫东民众的抗日参军热情被调动起来了。”渠长根说,“比如在新郑,6月11日,县人民自卫队在队长陈新的领导下,积极协助中国军队第20师袭击尉氏,歼敌二十多人,获机枪两挺,步枪十余支。”也认识到了这一点。白崇禧在7月24日专门致电,指出与豫东相连的安徽北部地区:“民风强悍,从军者极众。此次受敌摧残,多起而组织武力自卫,到处游击,时有效果,且向与驻军感情融洽,数逾十万”,并且计划以“正式军队一师以上配合民众武力,以专人统一指挥,以期切实收效,则消极可截断敌之南北交通,使其疲敝,积极可牵制敌军力,使江南作战容易,且免地方丁壮被敌征用,所费甚少,其益甚大”。之后,开始联络、集合这一地区分散的各抗日武装,相继组成了多路“泛区抗日挺进队”。同时,军统系统在这一地区还成立了专门对付铁杆和日伪重要人物的豫东特别行动队。
8月15日的《申报》(香港版)《豫省的民众武力》一文如此描述:“豫省民风强悍,人民体魄平均都很强健,所以本省的壮丁应征入伍是比较受人欢迎的。河南省壮丁的征调除了国家依法征调者外,还有各部自行派人招募。豫省应征的人数,截止上月底,据统计至少已征调40万人。”
黄泛之灾:黄河改道的地方烙印
6月9日,花园口决堤放水,口门以下4个村庄——邵桥、史家堤、汪家堤和南崔庄,全部冲毁,荡然无存,一直到黄泛结束,这4个村庄再也没有恢复。所幸的是,决堤放水时,这4个村的居民因事先知道决堤及时迁避而无一人伤亡。
而这不过只是灾难的开始,奔涌而出的黄河水并非任何人力所能控制,黄水出槽后在河南境内分作两股汹涌同奔。西股黄水是主流,源自花园口,至中牟入贾鲁河,南泛尉氏、扶沟、西华等县,于周口东折入颍河,然后分别注入茨河和沙河,再经安徽太和、阜阳、颍上及正阳关,最后汇归淮河。东股黄水源于赵口,由于6月中旬黄河水位上涨冲开赵口口门后形成。赵口的黄水也分为两股,一股向东南直奔朱仙镇,与花园口的泛水汇合;一股绕开封城堤北面,折向东南,至陈留又分为两支,一支沿铁底河,另一支沿惠济河,先后注入涡河,于安徽怀远汇入淮河,自淮河经洪泽湖、白马湖、高邮湖注入长江,形成合流局面,进而波及江苏北部诸县市。由决堤而来的黄河历史上的第26次改道所造成的危害,遍及3省44个县,统计高达89万。花园口决堤也成为史上与长沙大火、重庆防空洞惨剧并称的三大惨案之一。
《豫省灾况纪实》里有一段文字如此勾勒出黄泛区灾难图:“泛区居民因事前毫无闻知,猝不及备,堤防骤溃,洪流踵至;财物田庐,悉付流水。当时澎湃动地,呼号震天,其悲骇惨痛之状,实有未忍溯想。间有攀树登屋,浮木乘舟,以侥幸不死,因而仅保余生,大都缺衣乏食,魂荡魄惊。其辗转外徙者,又以饥馁煎迫,疾病侵夺,往往横尸道路,填委沟壑,为数不知几几。幸而勉能逃出,得达彼岸,亦皆九死一生,艰苦备历,不为溺鬼,尽成流民……因之卖儿鬻女,率缠号哭,难舍难分,更是司空见惯,而人市之价日跌,求售之数愈伙,于是寂寥泛区,荒凉惨苦,几疑非复人寰矣!”
6月9日的花园口决堤,也是中日双方沿着黄泛区边界东西对峙的开始,渠长根说,“依赖机械化军事装备进攻陇海线和平汉线的被迫改变原来沿铁路线西进南下的战略”,一方面把部队从豫东尉氏、中牟、娜陵、通许、陈留、祀县等各县向东撤退,转移、集结到以商丘、徐州为中心的豫皖苏交界地带,另一方面确定了沿江淮水路西进的路线,分调多路人马围攻武汉。“战事南移到豫南、皖西、赣北、鄂东的广大湖沼山地地区,豫东战场逐渐冷却下来,武汉附近地区接着成了中日两国军队厮杀的新战场”。这样一来,从郑州斜贯东南,穿越豫东大平原的新黄河就成为军事分界线,把阻隔在泛区的东面,中国军队沿西岸据守,沿新黄河以西修筑起“防泛西堤”,而也在对岸修筑起“防泛东堤”,相持一直延续到1944年日本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战役。
从当地复杂的社会形势看,黄泛区形成之初,豫东地区一度成为真空地带,战局基本稳定后,大规模他调,留在该地区的兵力很少。“开封、商丘、淮阳敌只数百人,其他各县仅仅四五十人。连敌人的宣抚班、宪兵队等合并统计,全豫东不过有3000人的样子。”经常会用拖动一些塑料的假人假枪炮做演习。不过很快就形成了多种势力交错杂陈的局面,一方面是占领者及其傀儡组织和伪军,另一方面是不断回升从事游击战的中国军队,还有其他各种背景复杂、立场摇摆不定的地方势力。因此,这里“敌蹄横行,嚣张,恶猫遍地,土匪蜂起,把豫东弄成了一个极混沌极混乱极扰攘不堪的局面。一般名哲贤达,都在‘武装逃难’或者‘集体搬家’的新鲜口号之下‘西迁’了。剩下的是广大的被难群众,以及同他们在一处埋头苦干着的员和共产党员,还有少数的行政人员而已”。
当修筑防泛东堤的时候,过程并不顺利,渠长根分析说,“一是水势不稳,经常发生决堤而被迫延期,二是地处黄泛灾区,留下的居民多为老弱病残,难以招来足够的人力。三是在中国抗日武装的宣传鼓动下,对参加筑堤施工的民工也不敢施以暴行,否则,他们就会投奔抗日武装。四是日伪政权内部矛盾交织,主持施工的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利欲熏心,都想从中渔利,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情况严重,直接影响了施工的进度和质量。五是当地处于所修大堤以内与以外的各村落之间,利益冲突明显,都不愿把自己的家园堵在堤内,加上伪政权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当地人,协调有实际困难,因而施工时常被中断”。就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下,筑堤施工断断续续,一直到1943年才基本修成。防泛东堤的修成,约束了泛水水道,相对地控制了黄河及涡河的洪水东泛。
奇怪的是,黄泛区一度淡出了公众视野,直到1942、1943两年的河南大早和蝗灾,花园口和黄泛区才重又引起媒体的关注。之后不久,又归于沉寂。渠长根说,“在战争的逻辑以及宣传的规律上,这似乎是必然的结果”。1943年2月2日,重庆《大公报》发表了王云五所写的社论《看重庆,念中原》,对河南的大灾实情寄予深切的同情,同时尖锐地指斥重庆“隔江犹唱后庭花”,以及政府救灾及限价抬价失当。结果竟然被勒令停刊三日。临时河南省省会洛阳的《行都日报》对该文予以转载,也因此被停刊三日。同年《时代》周刊记者进入黄泛区,用电报发回了第一篇关于灾难惨状的报道,在国际上引起了对于黄泛区的重新关注,也为这里的民众赢得了些许援助。
时至今日,灾难的记忆并没有被时间抹去,渠长根说,2002年5月27日,他到扶沟县做社会调查的时候,县志办的张孟庚的母亲依旧能清晰的回忆起黄河水进村的情境:“一家人没有逃走,因为父亲相信很快就会过去,为防万一,把值钱的东西搬到了村头高地,还有三四家也跟着这样搬去了。”“但黄河水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结果全村被淹没,连这块高地也被完全包围起来。吃完了搬来的熟食,火源也用完了,只好干吃粮食,粮食吃完了,就挖高地上的野菜吃,等到野菜也吃完了,就挖土里的老鼠等吃。无论白天晚上,谁也不敢睡觉,唯恐错过了逃走的机会。”人们没有语言,无奈的目光有时候对碰一下,连小孩子也没话可说了。几天后,果真有当地政府派出的巡逻搜救船只发现了他们。“但是船太小,人太多,离安全地方又远,关键是高地周围有很多大漩涡,船不敢靠近。船来船又走,大家一下子绝望了。又熬过了两天,找来了撑船高手才分批把他们接走。”可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父亲忍受不了这些天的饥荒和心理折磨,没几天就去世了”。
1938年6月9日:战争逻辑下的花园口
2019-12-11 08:5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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