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玉米·我们

2019-11-26 21:54:37

余缇
  
  家乡庆福,在永春河之源。那里海拔高,气温低,不适合栽种水稻。现在,人们买大米来吃也无所谓种不种水稻了。而我童年的记忆中,白米饭是过年才有的稀罕物。平常人家或许过年也不敢奢望。
  
  玉米,占据了我的生活。
  
  四周群山环合,苍松滴翠,四五条小溪汇集在一个似掌心又似勺子的洼地。河岸两边,数百亩肥沃的土地,总使玉米长得很粗壮结实。隐藏于山间的家乡无论是旱是涝都能保证收成。虽然有些穷,但人们满足于那份超然世外的安宁,把一块福地情愿由“庆福”读成“幸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年的农耕文明让故乡人孕育了自给自足,恬淡闲适的思想。淳朴厚道的他们不善奔波与经商,不做作,不媚态,不矫饰。玉米饭养活的他们,总有一种倍感亲切的玉米味儿。
  
  爷爷赶了一辈子的马,晚年在家乡买了一些山地,解放后,收归集体,而我的家也被划分为富农阶级。奶奶给我讲述最多的就是被批斗的情景。好不容易等到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政策了。
  
  突然一下子,怎么就有了自家的地了呢?母亲喜欢静静地守着那几亩土地,看那种下的玉米粒什么时候冒出纤细的苗,什么时候抽开葱绿而舒展的叶,再拔节似的一点点没过自己的脚背、小腿,然后是膝盖、腰身、肩头,甚至头顶。有些高挑的玉米超过一间楼房的高度。母亲喜欢穿行于那片亲手种植的林儿,那片青纱帐盖在母亲的梦里头。那就是母亲写下的诗行,整齐得就像老杜的律诗。
  
  一个个的玉米棒子如一个个的胖小子被他们的母亲系在背上,生命的成长就这么神奇,能一下子振奋你的心。在秋风的抚摸下,饱满的玉米棒子渐渐把他们的衣服撑得鼓鼓的,就像一个个的少女再也遮不住那诱人的青春曲线一样。有的玉米棒子还会露出金黄的粒,多像用黄金镶成的牙齿呢。
  
  其实,那一地的玉米就是母亲的儿女。用在烈日下挥锄翻土的汗水喂养他们。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骤雨会洗刷得母亲一无干处,心头却甘愿忍受着。她爱守候着这片林子,抚摸着每一棵苗。尽管有时叶刺会扎伤她的皮肤,花粉会让她的脖颈手臂发痒,久弯的腰会酸痛,挥锄的手会胀麻,但她都不会抱怨半句话,我想。
  
  我就这么由玉米饭养大,经过求学,走上了执教之路。只有偶尔乘着暑假携着妻女回到老家。难得与母亲一道去地里薅二道玉米,还撒上绿肥。我们做不惯那活,可尽力去做,只有在挥汗如雨腰酸背疼,皮肤青一块红一块,我们才明白“里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嚼起那些四川人说的“满口钻”的玉米饭才不会嫌它粗糙,反而品味出几分特别的甘甜来。好在出生在好年月的女儿也不厌弃泥土,欣喜地去地里走走,凑个热闹。
  
  我喜欢玉米饭。或许是因为吃着玉米饭长大,或许是因为有一位种玉米的母亲。
  
  寒假回到家,看到竹竿编的楼板上晒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偶尔有白色的,红色的,花色的,一看到那些山丘一样的粮食,我也为母亲感到很有成就感。就如我在学校里教出许多好学生一样。
  
  腊月,靠近年关,一家人开始收拾这些玉米。好在有了手摇脱粒机,女儿也喜欢凑一个热闹,一个个的玉米棒子从上面的漏斗里喂进去,下面的圆盘和铁钉抓落了粒。核自去一边……
  
  现在更方便,有了电动脱粒机。只怕没有玉米棒子往里边塞。
  
  父亲退休回来,伴母亲上山下地。念及他们一天天老去,我和弟弟妹妹劝他们少种一些玉米,少养一些牲畜。现在,玉米地被租了种植红豆杉,有一些退耕了,父母相对轻松了。
  
  金色的玉米不是很多,却也堆成一片厚重。大地是一张纸,玉米就是母亲的画;大地是一本书,玉米就是母亲的诗;大地是一块沙场,玉米就是母亲的点阅的兵卒。
  
  我们四个儿女,不也就是她老人家地里的几株苗?粒园颗饱不就是她永恒的愿望?
  
  祝愿母亲安康,是我们永远的祝福和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