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忆45年大裁军:参军不为建功勋

2019-11-02 12:46:59

从腾冲县城驱车到许本祯所住的腾越镇西岗峨村,需要二三十分钟路程。许本祯在家里迎接我们,身子骨还硬朗,回忆已是时断时续。像许多一样,他喜欢在院落与里屋间往返,不断取出些纪念品、资料相片给我们看。好像,这些本身就已经能替他来还原历史了。令人惊讶的倒是,他不仅写一手好毛笔字,而且现在在纸上写钢笔字,字体依然刚劲,手不带半点抖的。而我们从照片上看到的许本祯,年轻时也的确是雄姿英发,相貌堂堂。
  
  每一个都有他刻骨铭心的记忆,而在许本祯那里,就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词汇:云南驿,云南驿……
  
  云南驿,地处大理祥云,是云南古老历史深处的一个地理词汇。德昂族诗人艾傈木偌曾为它写过一首意象斑斓的诗歌《云南驿》,但对许本祯来说,马帮啊,驿站啊,这些文化意蕴都不存在。他的云南驿,就是一座机场,那里有大大小小的机窝、跑道,还有随时会去作战的飞虎队。
  
  1943年,第六军39师116团第2营第五连开赴云南驿,驻扎白马庙,保卫陈纳德的飞虎队所在的机场,许本祯就是这个连的成员。
  
  “飞机上的一切事务,由地勤人员分班负责,加油、检查枪炮弹,擦好后全部用胶布密封枪炮口……”在他写给上级领导的一封信中,有这样的回忆文字,至今,他还记挂着飞机厂的大小机窝、跑道还在不在。“当时这些机窝的构成是为了每架战机的安全而建的,全都是人工汗水浇筑起来的,能保存下来很好,可作抗日战争滇西大的历史物证。”他真切地希望,这些东西不要消失。
  
  “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当年的机场地勤人员没有亲赴前线作战的机会,但他们的连长告诉他们,这一份工作同样有风险,而且同样重要。很快,作为腾冲人,他就荣幸地见证,当这场战役呈焦土作战之势时,厚厚的火山石城墙久攻不破,正是从云南驿调来的十三人驾驶的重轰炸机,机翅上挂着重型炸弹,炸弹上绑着钢钎,由6架战机保护去作战(这也是那封信中的细节),炸弹投下后直直地插入城墙,才将之炸出缺口,迎得了9月14日家乡的光复。
  
  有一张照片显得特别意味深长,那上面清晰的字迹显示,它是老人于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时解甲归田的纪念。滇西结束,面临一次大裁军。但是对很多滇西来说,他们有些没等到这个时候就自己选择了回乡之路。对他们来说,打仗原本就不是为了立功授勋,只是敌人的铁蹄,侵略到了他们家门口。他们必须一战。
  
  许本祯并没有告诉我们,他的解甲归田,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之后的岁月,又经历过怎样的不公。但在滇西采访多了,你会知道,这种经历如果不算特别,他们连提都不会提。甚至你问到了,他们的表情还是乐呵呵的,就觉得你是在大惊小怪。
  
  在他可勉强称作卧室的屋里,我看到一堆的史料书,另外一些,就是老年保健书。许本祯喜欢抄报刊书本上的健康小常识,不亚于喜欢记日记。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来访者,他都会悉心记下时间、因由,而那巴掌大的小本本上的日记开头,都是这么几行字:
  
  1942、5、4日,保山被炸。
  
  1942、5、10日,进腾。
  
  1944年、9、14日,家乡光复。
  
  我11集团军第6军39师116团保卫云南驿飞虎队机场。
  
  1943年6月、7月、8月、9月滇西大,出击龙陵、芒市、腾冲和德宏境内的敌人。
  
  ……
  
  一遍遍写下同样的字迹,但又很调侃式地在旁边注上:预防脑痴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生活习惯,许本祯这样的滇西乡村老人,三月里竟然打赤脚,皴得很深的脚面,从凉鞋孔眼中看进去,心里会升起寒意。但他浑然不觉,还说一声:凉快。离开时我拍下门柱上一幅毛笔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烟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他说是为教孩子们识数编写的口诀。
  
  这短短的四句一直萦回于我的脑海,并在我心中浮起一幅最诗意的生活画面。当年他也许就是为捍卫这样的生活而去从军的吧。从他的言行,我甚至能感到,如果这样的生活受到威胁,他这个92岁的老人还会扛枪打仗,他那一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